聽風聽雨，聽這春秋亂世，也不及遠方的叆華，詭譎云波。

我的長發舞動飄拂，鬼谷子長須如柳搖曳。風吹得竹林沙沙作響，但鬼谷子所說的話，我卻聽得一清二楚。心頭不免震驚，“難道是魂使殺了他們？”

鬼谷子默然不語，只是靜靜地看著那片竹葉婆娑。他的思緒飄得很遠，我不知道此時他在想什么。

良久，鬼谷子開口道：“我曾經也擁有王脈，而且達成神魂之境。在要成為叆華王的那一刻，我墜入迷惘的深淵。我看著城墻下的子民，問自己，這一切就是我要得到的嗎？我內心給我的答案，讓我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失望、令所有人想不通的事情。我放棄了王位，拋下了一切，和魂使達成了契約。”鬼谷子長嘆了一下，繼續說：“我應該慶幸吧，至少不像其他人一樣，坐擁江山三十年，榮華盡后折離而死。”

誰曾料，鬼谷子曾挾劍驚風，鏗鏘驚鴻。

心中的訝異感，如朔風漸起，如雨磅礴傾注。我斜眉垂瞼，不禁嘆然，“原來，鬼谷前輩曾經也是《畫魂箓》萬里挑一的王位繼承者。那是什么原因讓你主動放棄了？”

鬼谷子默然，臉上揚須化弧，一縷輕蔑，一抹篤定。

他言道：“很簡單，我不想當叆華的王，我要的是自由。也正是因為我要離開叆華，魂使才迫我成為叆華的護法，這是他給我開的條件，我也沒有任何掙扎的余地。”

我看著他的側臉，眼角上布滿著歷經歲月的皺紋。灰波涌動的眸中，藏著他的故事。鬼谷子揮開長袖，向前挪步。他對我說，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鬼谷子要帶我去見誰？”我甚是疑惑，這個地方除了鬼谷子外，難道還有其他人不成？

“見了你便會知曉。”

我隨鬼谷子穿過竹林，來到一個偌大的巖洞口。四周流水匹練，淙淙不絕。湍水匯聚形成一個偌大的潭水，水面平靜，絲毫不被湍急的流水所干擾。

仿佛，湍急的流水流入潭中時，直接斷層流入地下了。一般情況下，潭水水面應是漣漪迭起，波光粼粼。

我注視著這出奇平靜的潭水，問鬼谷子，“為何這潭水如此平靜，竟連波紋都沒有？”

鬼谷子并未言語，長袖一揮，水面分成兩段，中間出現一個甬道。我跟著他走到水下，一片漆黑后，我們來到一個寬敞的空間里。

我四面環顧，很是驚訝。四周矗立著巨大的青銅雕像，從青銅雕像的紋路來看，似乎是商周時期所留下的。

當我把目光移動到中心時，赫然發現中間的圓形石臺上，一個人被鐵鏈捆鎖著。面容憔悴，單從樣貌上，也年過五十有余了。

鎖鏈發出被扯動的聲響，被鎖之人慢慢抬起頭，隨之傳來他沙啞而有力的聲音。“成王敗寇，實在是應景。百年無人問津，竟在此時遠有人來探訪。百年不見，王詡。”

“我帶一個人來看你。”鬼谷子說。

“此子是何人？”

我鞠敬地說：“前輩，我乃齊國小將，復姓段干，字殃云。”

被鎖之人搖頭環顧，似是眼盲。他說，“前輩？身為武夫，倒是懂得禮數。你可知我是何人？”

“在下不知，請前輩莫怪。”

被鎖之人沒有譏諷之意，眼中無波，只是淡淡的說。“我乃大周第二代王，姬誦。”

我聞言，吃驚之余，更是大駭。“你是武王之子，成王姬誦？大周已落如此之久，天下諸侯割據，為何你還活著？莫非……”

一旁鬼谷子說道：“一年救亂，二年克殷，三年踐奄，殺武庚，平三監之亂；營建洛邑，命周公編寫禮樂。姬誦年幼成王，智謀天下。正如你所想，姬誦也是來自叆華。”

眼下的事情，讓我推翻了對周朝原有歷史的認知，我再次問道“也就是說他并非是武王之子？”

姬誦解釋道，“我自小天賦異稟，靈力強悍。無意中打開了叆華與九州大地的入口，以至來到九州大地。當時武王喪子，機緣巧合下遇到武王，他將我帶回朝歌，以名姬誦，代替過逝的兒子。好在因年幼，無人知曉其中的交錯。”

“那你是被何人囚困于此？”我繼續問道。

姬誦掙扎著身體，鎖鏈嘩啦啦的響著。他的聲線中，夾著憤怒與不甘。“叆華守魂人，魂使。當年我坐擁江山，治國繁榮。不料被魂使得知，予我長生之術，不見天日，永囚我于此。”

我理了理思緒，平了平心境。

姬誦把目光看向鬼谷子。“王詡，你帶他來，不會是想要我的照心瞳吧？”

面對姬誦的直接點題，鬼谷子點點頭，然后言道。“是的，他很需要照心瞳。”我并未做聲，也不知道照心瞳是什么，只是想搞明白鬼谷子的用意。

我只是在一旁，輕然聆聽。

姬誦笑道，雖未有睥睨之色，但從他表現出的神情來看，似是尋一個理由。“我為何要給他？”鬼谷子旋即回答姬誦，說：“我欠他個人情。”姬誦蹙起了眉頭，緊鎖成一線，“可我不欠他。”

鬼谷子沉默了一下，然后慢慢說道：“不，你欠他。”

這下我也懵了，鬼谷子這是要玩哪一套？我云里霧里的，也不知該說什么，干脆什么也不說。隨后，鬼谷子解釋道：“因為他可以救你出去。”

“怎么救？”我和姬誦異口同聲，問鬼谷子。

當我看向鬼谷子的瞬間，他的身影虛化消失在原地。緊接著，背后一股寒芒，一陣劇痛席卷全身，我被鬼谷子背后的一掌打得虎口生痛，血從口出。正當我惱怒欲還擊時，我發現我的意識突然模糊不清，渾身青筋暴起。

下一秒，我的意識徹底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給吞噬了。

等我恢復神志時，姬誦高挺著身軀站在我面前，擺脫了鎖鏈的束縛。

“剛才發生了什么，為何我的頭無比劇痛。”我問道。

我的話音剛落，姬誦右手遮住雙眼，發出一聲慘嚎。我清楚的看見，他的手掌在發亮，仿佛握著兩顆星辰。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挖去了我的雙眼，然后把那兩顆發光的星辰嵌入我的眼里。

整個過程發生得太快，我猝不及防，痛得在地上哀嚎。半晌，劇痛陡然消失，但眼前還是一片的漆黑。

我以為，從此以后我成瞎子了。可當我閉上眼睛時，我卻清晰的可以看見鬼谷子和姬誦。

“這……”

“照心瞳是你的了。如今你即使閉著眼，也可以看清萬物，還可以看見方圓十里的景象。但為了避免被人發現，你還是用布遮著雙眼較好。我以前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所以在虹膜上遮了一層假膜，所以與正常人無異。但你不同，你的照心瞳穿透力太強，光靠假膜無法混淆他人。”

“為什么要給我照心瞳？”

“因為你只有擁有照心瞳，你才能在汪洋涇海中，找到前往叆華的入口。所以你現在應當知曉，當時我為何把你從涇海里帶出來了吧。”

“原來如此……多謝兩位前輩。”

鬼谷子緩緩道出，“還有，你應該知道你同樣出自叆華，并非九州大地的人。至于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還需你自己找回曾經的記憶。”

早在打開第二塊彩色尾鱗后，我就猜測過我的出身。如今鬼谷子這樣說，我更確定了我的想法。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姬誦是如何解脫鎖鏈的囚困的，難道真是我出手幫救了他？可為何我毫無印象，看兩人的面色也是只字不提。

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可說的？又或是，我身上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東西。

我們沒有在這個封閉的囚牢久留，撥開潭水，離開了此地。回去的一路上，鬼谷子和周成王姬誦皆沉默不言。令我驚奇的事情還有一個，周成王姬誦挖去了自己的雙瞳，但依舊能看得見，這點讓我匪夷所思。

但兩人一如既往的只字不提。

回到鬼谷屋后，周成王姬誦一直在長吁短嘆，他未料到如今的天下，已成這番七雄并立的局面。他也沒打算再過問天下大事，畢竟大周已滅，人去樓空。

姬誦決定如鬼谷子一樣清居歸隱，從此不再過問世事。我也并未久留于此，鬼谷子對我說，你幫助伯靈脫困的恩情，我已還清。從此，你我各不相欠，我也不能再插手你的事情。

臨行拜別前，姬誦囑咐道：“殃云子，叆華一行，兇多吉少。是福是禍，你好自為之吧。”

鬼谷子離開后，我也離開了清溪鬼谷山，趕回齊都。

回到齊國都城后，我并沒有直接回府。聽聞淳于髡將伯靈帶回齊國，給伯靈安排了住宿。伯靈雖名聲在外，但威王及齊國眾臣并不清楚伯靈能力的深淺，所以暫且讓他修身養息。

我打聽了一下伯靈的住所，遂至伯靈門前，扣其門而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