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硯，濃稠而深沉，仿佛其下有龐然大物在蠕動窺伺。

與酒保商定后，豎日清晨，我并未與淳于髡同行。假扮成酒保，提著酒進了府邸。

我沿著酒保告訴我的線路了，來到了伯靈所住的院子。在遠處的時候，我就聽見伯靈羊癲般的喊叫。周圍沒有任何人，興許是受不了伯靈的瘋樣。我走到伯靈身后的時候，他突兀的瘋言與傻笑戛然而止。

“欲解迷途禍，唯有殃云來。來救我的，果然是你，殃云將軍。”伯靈把嘴中咬碎的樹枝拿出來，然后轉動輪椅，朝我看過來。

正如外界傳言，伯靈果真被龐涓陷害，受之臏刑，被挖掉了膝蓋骨。

“叫我殃云便好。看來先生已悟透鬼谷子留給你的錦囊，不過殃云還是來晚了一步。”我望著蓬頭垢面的伯靈，為他感到惋惜。

“天有陰雨，人有劫，霜雪過后必有春。此劫乃我命中注定，怨不得他人。”伯靈微微抬頭，看著昨晚殘留在枝葉間的寒雪，掉落在地上，喃喃長嘆。

“我即刻帶你出城。”我環顧四周，連忙說道。

伯靈點點頭，他雖曉形勢，內心空明。但受龐涓如此陷害，其臉上的陰郁難以抹除，因為這將是他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遭遇。

我一路施展長蔚教我的迷津術，加上我又是練武之人，沒費多大氣力，帶著伯靈疾風匿影的出了城門。只是伯靈對我這能動如風，也可隱匿身形的迷津術，感到無比震驚。他并未過多言語，但臉上的復雜神色，就一目了然了。

出了城門后，我們在一處密林等候淳于髡歸齊的馬車。昨夜我便托人帶信給他，在這密林里等候。

伯靈倚靠在樹上，手伸向那一縷縷從枝葉間照進來的陽光，然后又頹然的將手放下。轉向我，說：“殃云將軍，年紀尚小，竟有如此高超的武藝，不愧為‘殃云子’這稱號。”

“受鬼谷子前輩所托，必然要竭盡全力將伯靈救出。我從小在戰場上摸爬打滾，武藝確實比常人高些。”我沒有告訴伯靈，我施展了迷津術，免得叆華一說又再次暴露。

可是，他接下來的一段言詞，令我無比訝然。

“混沌初始應無物，泱泱生靈遶九州。三生寤夢華胥引，迷津指渡叆華說……殃云將軍，你方才施展的是否叫迷津術？”

“先生知道叆華？”伯靈言語一出，我隨之反問。

“雖然叆華一說，少有人知。巧的是，我也知道一點，《叆華經》上有言：叆華大地，以山淵孕精，地蘊吐氣，草木醞生，萬象化靈。形成一種神秘可控的神力，被稱為迷津之術。”

“你看過《叆華經》？”我繼續問。

伯靈沒有避諱隱藏的意思，“看過一些殘卷，適才眼見你的武藝高超，讓我不得不想起了《叆華經》上所記載的迷津術。”

我點頭，“先生真是聰慧過人，晚輩也是偶然所學。”

伯靈一眼便看出了我的心思，說，“看來殃云必定是有奇遇，其間生趣多舛。既然不可說，我亦不多過問了。有些事情，本就是可遇不可求。”

“多謝諒解。”

等待淳于髡的時間里，伯靈跟我聊起了他的故事，遠到拜師鬼谷子，近到身受同門辱。他的躊躇滿志，他的忍辱負重，所有的心緒，毫無保留的告訴了我。

“重義猶斷，刮骨還仇。”他還說，從今往后，伯靈不再是伯靈。為尋龐涓殘害之仇，伯靈改名為臏，即孫臏。

傍晚時分，天色漸隱，淳于髡終來。

淳于髡見我在路旁樹下，瞥見角落里的伯靈，連忙下馬。含蓄幾句后，便把伯靈帶上馬車。我跟伯靈說，到了齊國都城，義父將會親自迎接他。而我，則不與同行。

告別淳于髡和伯靈后，我便策馬而行，單獨回了清溪鬼谷。在回清溪鬼谷的路上，我打開了長蔚留給我的第二片彩色尾鱗。

但令我始終沒有想到的是，長蔚已經死了。我進入到她生前用迷津術制造的迷津成像里，我看到了她為何而死，看到了她為誰而死。

迷津成像里的畫面，我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長蔚守在我旁邊，淚流滿面的看著我，而我卻無動于衷，感受不到她的悲傷。

疾風吹亂了長蔚的青絲，月光將她的臉照亮。那一滴滴掉落的淚水，那抹隱隱的光暈，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令我感至難過。

長蔚說，我知道你終有一天會回來。能夠再次見到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安慰……

然后我看見她把所有的靈力灌入到我的體內。我從她的眼中，沒有看出任何的悔意，即使是付出生命的代價。我看著她無力的倒在我身旁，彩色魚尾變成灰色，身體干涸，化作煙塵，隨風而散。

只留下，四塊彩色尾鱗。

畫面漸漸模糊，然后銳化。只是所在的場景不一樣了，我又再次見到了長蔚。那是一個冗長的甬道，兩邊擺放著許多石雕，神圣而又神秘。長蔚沿著甬道一直走，走到一個偌大的水晶空間。

四周是形色各異的水晶，無比耀眼。水晶石上，懸空漂浮著一個極為古老的類如典籍一樣的東西。一個身穿白袍的人守在一旁，紋絲不動的坐著。他的臉上，似乎遮著一層黑霧，看不清五官。

空氣中，開始回蕩著魂使的聲音，“既然他已死，你來又所謂何事？”

長蔚一襲紫袍，裙擺流云鑲邊。她單膝跪地，低著頭說，魂使，我有一個請愿。他的三十年期限已至，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自己選擇以后的道路？

魂使似乎對長蔚的話語，感到很詫異。說。“自然是可以。”

“我想長生不死。”長蔚回答。

“世人皆愛追求永生之道，可凡事都要付出代價的。我愿意獻出我一半的靈魂，然后守衛涇海。”

“哦？這與你尋求永生之道豈不是有違背？如果你獻出一半靈魂后，你等同于不存在在這個世上了。”

“只要魂使答應，我在所不惜。”

魂使猶豫了一下，隨即道：“好，我就答應你。”說完，魂使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抽走了長蔚的一半靈魂。

“從今以后，你便是涇海的守衛者。”

長蔚的雙腿變成了魚尾，身體上逐漸長滿了鱗片。然后，長蔚消失在一股水沫中。第四塊彩色尾鱗的迷津成像，也在這一幕后消失了。

我回過神來后，內心滌蕩著一股極悲之苦。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個典籍就是《畫魂箓》。但有兩點我不明白，白袍魂使是誰？還有，長蔚為什么主動請愿，獻出自己的半個靈魂，成為涇海的守護者？。她說等了我九十年，難道她知道我會出現在涇海？

拋開長蔚逝去的悲痛，這第四塊彩色尾鱗帶給我的是一個個無法解開的謎團。我突然很好奇，叆華，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國度。

回到清溪鬼谷后，我把解救伯靈的經過，一一道娓，鬼谷子并未表現出半分的意外之色，仿佛他早已洞悉全局。

鬼谷子觀察細微，他看著我面色惆悵，說道：“長蔚未非真死。”

我疑惑，又心緒澎動。眉頭緊蹙，問：“前輩您是說，長蔚并沒有死？”

“長蔚的半個靈魂封鎖于魂使之手，只要你能成叆華王，長蔚必然能重歸于世。”鬼谷子回答。

我默然欣喜，想起第二塊彩色尾鱗的內容，問道：“您說的可是真？”

“老夫絕不虛言。”鬼谷子撫須而笑，繼續說，“更何況，只要成為叆華王，除權傾八荒外，你所想要的愿景都能實現。這就是為什么許多擁有王脈的人，拼死殺伐爭奪叆華的王位。”

我略作思吟，“叆華一族壽命可延至250歲，為何只可坐擁江山三十年？”

鬼谷子閉上眼睛，然后搖頭。“不可說，也不知……”從鬼谷子在剎那中表現出的神情，讓我猜測這其中必有隱情。他興許知道，興許就是不可說，但為何不可說？

我不語也不問，良久，鬼谷子說，“我曾與魂使達成靈契，我擁有永生之體，但代價就是再也不能踏入叆華半步。隱于清溪鬼谷山內，作為叆華的永恒護法，且不能透露叆華之秘。”

“永生之體？長蔚也擁有長生之術，那為何她……”說到這里，我停住了說話，長生之術只可長生，但不能保證不死。我轉問：“魂使究竟是什么人？”

鬼谷子負手而立，目光集中在迷津陣所在的中心天位上，“魂使就是《畫魂箓》中，被眾神殘魂所選中的《叆華箓》守魂人。他是除《畫魂箓》外，最為神秘的人。”

“所有叆華王的死，都與魂使有著直接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