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封早早的在樓下等候,我從臺階上望著這個充滿秘密的男人,琢磨著那個流血淚的嬰兒會不會是玄封。
玄封還是洞悉一切的神情,寡言少語,冷如冰窖。他抬頭,用深邃的目光看著我,臉上無喜無色。雖然知曉了四色尾鱗里的所有內容,我并沒有打算跟玄封說。離開客棧后,我們穿過集市,朝內陸的城門走。
牽著馬匹走出了城門后,我停下腳步,問玄封。“玄封,你到底為何幫我?”
玄封斜視了我一眼,“我并不是在幫你。”后半句沒有說下去,他躍上白馬,策馬而行。夜嵐見我心神不定的愣在原地,催促道:“發什么愣啊,玄封都跑很遠了。”“嗯。”我點頭,跳到馬背上,和夜嵐一起馭馬緊追玄封。
夜嵐跑在前頭,轉眼就沒了影,等我追上時,見夜嵐停留在一棵巨樹之下。夜嵐一襲白色的裙擺,在綠蔭下顯得格外搶眼。微風吹動她垂腰的三千青絲,在她曼妙身姿旁飄動,彷如一個從九霄青云上下凡的仙子。
白馬低頭,在一旁尋草而食。夜嵐朝我招手,我下馬走到她旁邊,問:“玄封呢?”
夜嵐明眸皓齒,對我說。“他說讓我們在這里等一下。”
“他去做什么了?”我繼續問。
夜嵐臉上泛起淺笑,目光則是投向一旁的灣灣清水,若有所思的樣子。等她要開口時,玄封出現在了我的視線中。我皺眉,“你去哪兒了?”玄封手一抬,丟了一個酒囊給我,然后從馬背上跳下,靠著大樹,旁若無人的喝起酒來。
夜嵐眼波流轉,表現出一副無語的表情。我翻了翻白眼,坐在玄封旁邊,打開酒囊輕輕舔了一口。玄封喝了一口酒,說:“馬累了,休息一會兒。”
明明是一個玉樹臨風的美男子,為何偏偏是一個酒鬼?我心里嘀咕著。玄封側過臉看我,“你對司徒云策怎么看?”
“覆雨城城主之子,想必實力不低。”我回答。
“我曾經見過他一次,那是叆華王牧千彧正式封司徒巖為覆雨城城主的時候,攜同的還有司徒云策和司徒云侯。司徒云策性格內斂,樣貌俊美,深不可測。論實力的話,即便是他父親司徒巖都不是他的對手。”夜嵐坐在我旁邊,眼睛里閃動著琉璃的光芒。
“在叆華之內,任何一個擁有王脈的人,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草芥莽夫,實力都不會低。”玄封微微瞇起眼睛,輕聲呢喃。
“那你有什么計劃?”夜嵐問玄封。
“即便殃云有照心瞳,他們也會掩藏體內的靈脈,所以根本無法洞察他們的具體方位。”玄封說話的時候,雙眸不易察覺的微微閃動,然后凝聚起來,繼續對我說。“我們只能一步一步摸索,但不見得其他人就不會暗中窺伺我們。”
夜嵐贊同的點點頭,“的確如此。”
忽然輕偏過頭,言道:“昨夜,一把匕首從窗外射進來,匕首手上有一塊布條。上面寫著:明日午時,百里林外。”
我問玄封,“你剛才便是會見留下布條的人?”
“嗯,他便是司徒云策的弟弟,司徒云侯。他告訴了我宮丞身處之地。對于我們來說,這是一個好消息,也是一個壞消息。”
夜嵐柳眉微蹙,美眸中掠過一抹不屑。“我們的行蹤曝光,司徒云策想玩一場螳螂撲蟬,黃雀在后的戲碼。”
“恐怕沒有這么簡單。”我說。
“的確,目的太過明顯而直接,說明他心中另有算盤。”玄封嘴角噙著冷笑,身子微微一仰,靠在樹上,將喝完的酒囊丟到一旁。
頭頂上方的群鳥,從樹梢上飛離,搖動下幾片樹葉,緩緩浮落而下。
夜嵐安靜了片刻,發絲輕拂,眉黛上泛著暗光,姣好的面容掛著明顯的憂傷。她蠕動花瓣片唇說,“我想先去一個地方可以嗎?”
玄封雙手抱著腦袋,背倚靠著大樹,斜眼瞥過來。然后一動不動的看著我,似乎是在等我的回答。我知道夜嵐想要去哪里,我也沒有過多的遲疑,問他:“你知道那個地方在哪里嗎?”
“在叆華大地西北邊的極寒冰域,我們所處的位置正在西北,離這里也不是很遠。”
“嗯”我點頭表示同意。半個時辰后,我們便往極寒冰域的方向策馬馳騁。但沒想到這一走,就是十天的路程,而且僅僅只是到了冰域的外圍。
灰色的天空,鵝毛大雪紛紛揚落不息。
疾風帶著刺骨的寒氣,吹在臉上一陣刺痛。眼前的這個場景,正如我在靈象里所看到的一樣,山舞銀蛇,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玄封一如既往地走在前頭,他似乎對溫度失覺一般,身軀挺拔的如同四周的冰山。迷蒙的風雪幾近遮蔽了視線,我們約莫走了三個多時辰,才望見那一棵巨大的白色巨樹。夜嵐在這個巨樹進入她視線里的那一刻起,身形猶如一只雪鳥,朝白色巨樹狂奔而去。
依如靈象里的畫面,這棵白色巨樹因被碎雪覆蓋,遮蔽了它原有的青色。它就如同一座白色平原里的巨峰,在這片曠蕩寒冷的雪域上,拔地而起。
凜冽的寒風,從遙而來,又遙而去,繁復不停。
白色巨樹那隱隱的人形輪廓依稀可見,就像一個仙女幻化成的樹木,哺育著周圍的草木。因為大樹四周又一圈小范圍的地方,生長奇異的花朵和草木。我不記得在靈象里看到時有沒有這些草木和花朵,還是忍不住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
玄封風雪吹過的面容上,展露出吃驚的表情,但也只是轉瞬即逝。而夜嵐早已跪倒在夜痕的墓前,淚流滿面。她身軀顫抖,并不是因為寒風吹得太過猛烈,而是悲傷化成了這漫天的大雪與凜冽的寒風。
夜嵐所面對的,是她的父親與娘親,夜痕和浣溪……
可能是風嘯太過刺耳,掩住夜嵐的哭聲。可能,她比我想象中的更為堅強。我注意到浣溪所化成的月桂樹里面,那塊夜嵐曾經呆過的地方已經空了。此刻,我在想是前世的我將夜嵐從樹心中救了出來,還是曾經的叆華王牧千彧。
夜嵐撫摸著、凝望著她的母親浣溪,漂亮的瞳仁上,被風雪鑿出痕跡。仿佛把眼前畫面,都深深刻在她的視網膜上了。
被雪遮蓋的樹蔭上,一片碧綠的樹葉,不知何時飄落而下,落在夜嵐的掌心里。夜嵐小心翼翼的將樹葉藏進衣袖袋里,隨后轉身離去。我和玄封至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說話,玄封也沒有問我這是怎么回事,他似是看明白了,亦或是早就知曉了。
離開雪域后,我們在外圍的森林里,撿了些干柴,點起了篝火。幾個時辰的寒氣侵蝕,四肢被凍得有些僵硬,加上近一天未進食,早就饑寒交迫了。好在玄封獵了一只野狼,充饑之后,寒氣驅散不少,身體也恢復到正常的溫度。
夜嵐自從雪域出來后,就一只沒有開口說話。我嘗試著安慰了她幾次,但她就像失了魂一樣,目光空洞。她躺在篝火旁,沒過一會兒就睡著了。我脫下長袍,蓋在她身上,怕她著涼。然后,就和玄封一起圍著篝火發呆。
在這一刻,我決心無論如何,我都會幫助夜嵐達成再見父母的宿愿。
“埋在雪地下的是她父親,那棵月桂樹則是她母親幻化而成。”我對玄封說。
“嗯,我聽過這個故事。所謂人,總會為情所困。所謂神,也終將會死。所以,在這個世上,故事愈美麗,結局往往是悲劇。會者困囿于悲,聽者黯然于傷。”
我注意了一下夜嵐,雖然佯裝睡寢。但那一行清淚,在篝火的火光中,卻是無比的清晰。我和玄封沉默了良久,皆深深嘆了一口氣。
“這樣也好,我們并沒有按照司徒云策所想的方向走。其實他不一開始就對我們動手,也是因為有所忌憚。”玄封說。
“但他必定派人暗中觀察我們的行蹤吧。”
“嗯。”玄封點點頭,瞳孔里是倒映的篝火,在徐徐跳動。我理了一下思緒,問玄封:“宮丞到底在何處?”
玄封將手中的干柴丟入篝火內,篝火發出“啪”的一聲炸響,然后沉吟道:“極寒冰域這一路,我一直在想,宮丞是否真的存在?”
“哦?”玄封說出的話語,令我為之驚詫。“你是說司徒云策和宮丞的一戰,只是司徒云策的一個謊言。目的只是放出風聲,引狼出穴?”
玄封一臉冥思的狀態,精細的眉毛如同黑暗中的利劍,微微揚起。“我的推斷是這樣的。”
我琢磨著,有點不合乎情理。“那他豈不是自掘墳墓,把自己置身于危險境地?”
“看起來是大智若愚的表現手法,實則是深藏若谷。表面上讓人覺得他這種做法很愚蠢,內心應該是處心積慮了。他這樣做,肯定有他的防范準備。也許你我看穿了,也許其他人沒有看穿。”
“那你現在的結論是有沒有宮丞這個人呢?”我問道。
玄封搖搖頭,“我也不敢確定。”我低下頭,手摩挲著下巴,“這樣說來,司徒云策的確高深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