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靜靜的躺在房間里。
那個活潑無賴、瀟灑風雅的少年,不會再醒來了。
他的身體洞穿了三個大孔,手臂和大腿勉強的連接在軀干上。
玄都觀所有弟子,全數集合在庭院中。沒有人說話,安靜得連樹葉聲都顯吵。
四名法師站在最前排。
玄崖木然的站著,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雙眼空洞洞的。他努力的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以至于有些刻意。
昨天還在跳著舞,唱著歌的少年,再見便成了冰涼的尸體。
不知那少年起舞時所唱的歌,是見黃葉紛飛,觸景生情,還是早已預料到了自己的死亡?
身旁的玄松,一夜之間似乎蒼老了許多,魁梧的身形也有些佝僂了。眼神閃爍,低著頭,面色陰郁,畏畏縮縮的樣子。
再旁邊站著兩位少年人,其中一位個子小小,膚色白凈,氣質清冷,鳳眼上挑,眉眼間有睥睨一切之意,長發在腦后挽著,名喚玄冰。而另一人便是玄鑒,看面貌不過十四五歲,鬢發中夾雜著縷縷白絲,雙眼呈淡金色,眉目中滿是悲戚的神氣。
陳環默默站在最后排。玄明的死亡,雖不在他意料之中,但也并不難理解。和其他人不同……陳環很早以前就認識到,白馬引渡是一場戰爭,甚至玄都觀本身,都是戰爭的一部分。
有勝利者,也總會有犧牲者。
陰影中,一位道人從玄明的房中走了出來。頭戴寶玉美石,耳墜金絲銀片,身著白裳,紋理精細。朱唇丹臉,雙目清澈,青絲高挽,眉心緊蹙,雖然著裝浮夸,可體態卻飄逸雋美,毫無橋揉造作之情,頗有不食人間煙火之姿。
此人正是玄都觀三位長老之一,成心法師。
成心站上前來,面對眾人,也是默然許久。
“弟子們……玄明法師離我們而去了。”過了半晌,成心緩緩道。
“嗚嗚嗚……嗚嗚嗚……”房內傳來了哭聲。道士們模模糊糊的看見一個碩大的影子,跪在房間的地板上哭泣。那是三位長老之一的地載法師。
“玄明……玄明!”
哭聲驟然高亢,震得整個屋子都顫抖起來,抖落一地灰塵。
眾所周知,三位長老中,地載是最易親近的那一位,他是真的關心愛護著自己的弟子們,在他身邊,道士們都很有安全感,同樣的,他也最不能容忍自己的弟子被傷害……哪怕是一點點傷都不行。
可現在,玄明那四分五裂的身體擺在他的面前,讓他怎能不悲哀憤怒!
道士們聞得此撕心裂肺的哭聲,不由悲慟,也紛紛落下淚來。
加入玄都觀后,不論之前身份如何,統統平等看待,所以道士們彼此之間并不太談論自己的身世。但這些身份資料,入觀時,都記錄在檔案中,只有長老和觀主有權力處理這些檔案。其中不乏有家境貧苦的孩子,入觀以后并沒有接受過觀主或者長老任何不公平的對待,大家都心知肚明,在這里,一切都是以修為來論好壞的。
能成為法師的,都是真正的天才。
“今日召集大家……并非只是為了通知玄明法師的死訊……”成心揚起頭,眼中淚光隱約:“還想告知大家——白馬引渡,是整個厓地非常重要的一場比試,重要也意味著危險……但即便如此……但……”
他仰頭,伸手捂住了眼睛,眼淚從指縫中流下,通紅的鼻孔一張一合,張開嘴幾次說不出話來。
“我真的沒想到會有人……沒想到會死啊!”
他咬牙切齒道。
“從今天起,各位弟子要注意安全,尤其是成為法師的幾位……”
此時,人群中有一人站了出來,那人目光炯炯,鼻梁高挺,嘴唇下彎,面龐硬朗。他站上前去,與法師并列,雙眼通紅,大喊道:“成心長老!玄明的事,難道就此罷休!?”
此人名喚玄毅,不善交談,在玄都觀中亦沒有什么朋友。修煉極為刻苦,但修為與努力不成正比,長老們對他不太上心,同道們有時更是偷偷嘲笑。
沒人想到這么個古板,嚴肅的老實人,會在這時候站出來,第一個開口說話,言辭還如此激烈。
玄崖望向玄毅,那少年眼中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燒。那不算好看的剛硬臉龐,此時青筋暴起,咬肌鼓漲,更顯得討人厭。玄松仍舊是低著頭。玄冰將腦袋偏到一邊,倒也沒表現出厭惡,只是雙目冷冷的,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態。那少年白頭的玄鑒,用金黃色的眸子打量著玄毅,不露神色。
“兇手的事,我們與觀主會全力追查,小毅,你不要太擔心……我們未必不如你們痛苦。”成心好言答道。
玄毅雙目圓睜,那一股怒火仍未熄滅,看上去欲言又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說不清是戲謔還是贊許。
“可是……他明顯有問題吧!為什么不問一下呢?”玄毅伸手指向旁邊的玄松。
玄松虎軀一震,一扭頭,雙眼精光四射,內力澎湃而出,那一瞬間,道士們仿佛看見了廟宇里的怒目金剛。
但玄毅沒有絲毫的退讓和畏懼。
“玄松?”成心問道。
玄松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變得戰戰兢兢起來。他咬緊牙關,沉默不語。
屋內的地載法師發話了。
“成心!用你的術法一問便知!”
成心嘆了口氣,道:“玄松,你也是我們的弟子,我本不想懷疑于你。但既然有人指認,不詢問一二,也不合適。你是否愿意配合,接受我的審問?”
不知為何,玄松聽到此話,反而松了口氣,道:“長老,弟子愿意配合。”
成心運起功法,掌中浮現出一團水球。玄松將手搭在上面。
“就從直接一點的開始問起吧……玄松法師,你是否殺害了玄明法師?”
玄松的神情恢復了鎮定,他深吸一口氣,沉穩答道:“我沒有。”
看著那水球波瀾不驚,玄松終于些微的露出些笑容,只是,那笑容尚未走上嘴邊……
水球中的黑色物質如蚯蚓一般瘋狂擴散,翻騰,將整個水球攪成了黑色,四散崩裂,在空中灑落,騰起,書寫著詭異的圖畫。
在場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
玄松只覺得心口堵塞,他怔怔的站在那里,看著成心法師同樣驚慌失措的眼睛。
“你……撒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