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中,酒宴結束。
回到天王府,侍女們奉上醒酒茶湯,有苦有甜,甚是豐盛。
程英嘗了兩口,將茶杯放在一旁,托腮沉思。
“程姐姐,醒酒茶不合口味么?”
完顏萍小心翼翼地問。
程英嘆了口氣,道:“有些事你不會明白。”
“姐姐嘆氣不是因為戰事,是為了大王么?”
完顏萍問道。
程英一驚,道:“你怎么猜到的?”
完顏萍笑道:“姐姐相貌人品都是當世一流,大王對你更是親近有加,小妹看得清楚。只是龍姑娘……太過美貌……,姐姐你感到了壓力。”
程英臉兒發紅,道:“我……我……”
完顏萍輕聲道:“大王一表人才,又受眾人擁戴,若是大業有成,將來必然會三宮六院,廣納妃嬪,以安人心。姐姐何必擔憂呢?”
“哎,他當了大王,我就知道會有那么一天。完顏妹妹,你幫我把那本八陣圖說取來。”
程英嘆道。
完顏萍笑道:“姐姐如此好學,他日必為女中堯舜。”
程英一呆,旋即明白:“我明白了,原來你這丫頭也想分一杯羹呢!”
…………
洛陽城外,朝陽冉冉升起,大地上一片肅殺。
嗖嗖嗖!——
騎兵奔馳,箭雨紛飛,平原上的百姓和野鹿、野兔、野豬等人亡命奔逃,卻逃不過蒙古鐵騎的屠刀。
無數生民哀嚎,漢地百姓跟牛羊一般罹難。
來自西域的阿速軍肆意屠戮,燒殺劫掠,好不快意。
這些碧眼色目武士,生自邊荒,長于沙漠,信奉狼群法則,最擅欺軟怕硬。
三十年前,被蒙古人降服后,便做了蒙古帝國的仆從軍。
嗚嗚嗚!——
就在此時,雄渾牛角號聲忽起,一名白袍小將在眾武士簇擁下打馬而來,傳令阿速軍收刀。
但有不服者立即被蒙古武士斬于刀下!
適才還兇惡如狼的阿速軍色目武士們立即變成了溫順的獵犬。
“察罕赤盞到!”
“察罕赤盞有令,三日已過,封刀不殺!”
“察罕赤盞有令,北人各歸其家,種田放牧!”
……
這白袍小將恩威并施,臉上稚氣未脫,行事卻頗有章法。
每下一道軍令,就有信使快馬通傳四方。
終于使得洛陽古城保留了一絲元氣。
洛陽鄉野有七八萬百姓因此得活,紛紛為其立像祭祀,因不知其名,故稱其為:白王。
等做完這一切,察汗赤盞才去軍營帥帳拜見大帥。
陜西行省總管,三萬蒙古大軍統率忽察塔爾正坐在帥帳看書,此人年過六旬,身材略顯佝僂,如同一頭暮年老狼,壽雖將終卻生出了智慧。
“父帥。”
察罕赤盞將馬鞭遞給隨從,徑直進入帥帳。
“吾兒,你對今日的止殺令有何看法?”
忽察塔爾收起書冊,出聲考教兒子。
“馬背上可以打天下,卻不能治天下。”
察罕赤盞道:“孩兒今后會多留意治理地方之法。”
“好,很好。你有此上進之心,‘河南王’的封地,為父便替你取之。”
忽察塔爾見到幼子成材,大感欣慰。
“河南王?”
察罕赤盞叫道,心中一驚。
忽察塔爾道:“皇后加封我為河南王,派咱們父子來中原,是為了震懾漢人世侯張柔,迫使他移鎮淮南,消除托雷大王一系的影響力。”
“那汴梁紅賊怎么辦?”
察罕汗赤盞問道。
“汴梁紅賊只是漢地世侯弄出來的小把戲,烏合之眾,不堪一擊。”
忽察塔爾道:“老狐貍張柔才是咱們父子的大敵。若論治理地方,我不如他。若論用兵克敵,他不如我。你可知為父為何提前出潼關,行軍至汴梁又勒兵不前?”
察罕赤盞道:“兒實不知。”
忽察塔爾忽然厲聲道:“察罕!你記住,看得見的敵人并不可怕。有時候,背后的朋友才是制你于死地,叫你喪命的那個人!”
“河南王我們家可以當,但是不能跟張柔直接開戰。一個張柔死不足惜,可他背后的貴人,咱們家得罪不起。”
察罕赤盞道:“父帥,你是說……蒙哥大王?”
忽察塔爾輕嘆道:“窩闊臺大汗寬厚仁德,驍勇善戰,生前力壓托雷大王一頭。可惜后繼無人,反觀托雷大王的四個嫡子,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各個驍勇善戰,尤其是蒙哥王子,若非他年紀尚輕,威望不足,大汗尊位早就被他搶走啦。”
察罕赤盞訝然道:“父帥是要兒子轉投蒙哥大王?”
忽察塔爾笑了笑,轉移話題道:“察罕,我命你為前軍主帥統兵攻打汴梁,消滅紅頭賊,你要多少兵馬?”
察罕赤盞銳氣十足道:“三千精兵馬矣。”
“我給你八千精銳。”
忽察塔爾道:“五千兵馬殺賊,三千人看守后路,以防變故。你打著為父旗號,十日之內剿滅紅賊,逼迫張柔移鎮淮南。此外,兵鋒止于汴梁,不可南下,以免中計。”
“是!”
察罕赤盞興奮起來。
忽察塔爾揮了揮手道:“去吧。”
察罕赤盞領命而行,出了帥帳前去點兵。
不多時,三千鐵騎和五千精銳步兵,掀起兩道煙塵,翻翻滾滾,直往汴梁殺去。
………………
汴梁東南杞州。
石破天與忽必烈并肩而立,前方是三百鐵浮屠和八百拐子馬,重騎兵和輕騎兵搭配。
一人三馬,共三千出頭。
這支騎兵人數雖不多,卻是張家二十年積攢的精銳。
張弘范忽然騎馬來報,沉聲道:“忽察塔爾令長子察罕赤盞統率兩萬阿速軍駐兵洛陽,轉運糧草以為長久。他自率八千精銳,殺奔汴梁。還有消息,奸后乃馬真已經下令,冊封忽察塔爾為河南王,世鎮中原。”
眾人目光都凝在忽必烈和石破天身上。
他二人一個是蒙古王爺,要率兵去攻打蒙古大軍。另一個是汴梁紅賊首領,老巢即將被蒙古大軍攻打。
忽必烈聞言冷笑道:“河南王?忽察老賊為了掙家業真夠拼命的,可惜遇上了本王!兵貴主速,咱們立即發兵,繞到老賊背后去給他致命一擊!”
定下用兵計策,又問石破天道:“賢弟,你打過仗嗎?”
石破天搖頭,實話是說道:“沒有。”
忽必烈好為人師道:“聽好,大哥教你如何用兵打仗。打仗其實很簡單,只需找到敵人,繞到敵人背后,朝著敵人的大旗沖過去砍斷大旗,你就贏了。”
在草原上家里,蒙哥是老大,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三兄弟每次都只能乖乖受訓,而且旭烈兀、阿里不哥兩個還是刺兒頭,絲毫不尊敬他這個二哥。
忽必烈跟石破天結拜后,終于過了一把當大哥的癮。
石破天笑道:“打仗就是找到敵人……,朝著敵人的大旗沖過去?”
他哪里知道,這只是騎兵迂回偷襲的一種經典戰術?
“對,咱們就這樣打。”
忽必烈道:“上陣殺敵跟江湖比武不同,遍地都是死人,危險的很。你害怕不害怕?”
石破天乍得結義哥哥,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實不勝之喜。
現在大哥教自己打仗,又幫自己去救汴梁,心中感激,不假思索地說道:“害怕。可是咱們已經結成兄弟,有難同當,有福共享。反正我也要回汴梁,自然跟哥哥同去。”
“害怕也要去,此言妙極。”
忽必烈大表贊同,下令道:“命全軍將士,向北而行立即出發。咱們多走兩日路程,繞到忽察老賊身后,突然發起攻擊,必獲全勝。”
張弘范應聲下令,各處大旗揮動。
三千多匹戰馬載著一千多人和輜重鎧甲,向北進兵。
開始實施繞后偷襲戰術。
小龍女與簡世榮各自策馬跟在石破天身邊。
子聰和尚瞟了石破天和忽必烈一眼,心想:“但愿這幅兄友弟恭的畫面能長久吧。”
…………
杞州城中,府衙后宅,張家書房。
老狐貍張柔在忽必烈走后,便不再裝病,而是揮毫潑墨,填詞作曲。
詞曰,《水龍吟》:“腰刀首帕從軍,戍樓獨倚閑凝眺。中原氣象,狐居兔穴,暮煙殘照。投筆書懷,枕戈待旦,隴西年少。歡光陰掣電,易生髀肉,不如易腔改調。
世變滄海成田,奈群生幾番驚擾。干戈爛漫,無時休息,憑誰驅掃。眼底山河,胸中事業,一聲長嘯。太平時、相將近也,穩穩百年燕趙。”
這首詞講了一個從軍少年,感嘆山河破碎,世道混亂,立下壯士想要收復燕趙河山,建立豐功偉業,還百姓一個太平盛世。
謀士趙復讀罷,訝然道:“這是反賊李檀的詞啊,元帥,你……你……到底意欲何為?屬下實在費解。”
張柔停筆問道:“弘范我兒走了多久?”
趙復答道:“半日。”
張柔振衣而起,叫來家中三子,喝道:“傳令各營人馬起程,一日要行二日之路,從南路奔襲洛陽,如遲立斬!”
趙復愕然道:“元帥要發兵洛陽?城里哪來的大軍?”
老三張弘昌解釋道:“父親三月前就跟山東李檀和襄陽呂文德講和,從兩地前線分批調回五萬大軍,安置在許昌一帶休養。”
張柔又取出一封書信遞給幕僚。
趙復打開查看,只見上面寫道:加封張柔為蔡國公,上萬戶侯,世鎮淮南,與國同休,萬世不易。
條件是取忽察塔爾父子人頭,落款人是孛兒只斤·蒙哥。
這可把趙復驚呆了。
張柔道:“趙先生,你替我坐鎮杞州,本帥要去洛陽一行。哼,忽察塔爾多次藐視于我,老夫豈能讓他當河南王?”
老賊話中之意,已經籌謀多日,殺機森然。
趙復想起同僚元好問投奔汴梁的舉動,不由更加后怕,躬身領命,說道:“元帥放心,有趙某坐鎮,可保杞州十日內無事。”
張柔笑道:“如此甚好。老夫五日用兵,五日返回,足可震懾周邊宵小之輩。”
說完,在三子護衛下乘坐馬車趕赴軍營。
趙復站在杞州城頭,忽然想到:有忽必烈和張柔這兩路大軍出擊,汴梁紅賊怕是要逃過一劫,難道這也在老狐貍算計在內?
心中不由對張柔更加恐懼,行事越發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