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元975年，南唐。

宋朝的大軍在名將曹彬的帶領下，建浮橋、渡長江，一路勢如破竹，直撲南唐的首都金陵。

而金陵城內，皇宮的金殿里正在舉行一場以詩詞為主題的宴會，絲毫沒有敵兵壓境的緊張感。

宴會剛開始，李煜便從前排中間的位置上站了起來，手拈胡須，低聲吟道：

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金粉雙飛。子規啼月小樓西，玉鉤羅幕，惆悵暮煙垂。

一首《臨江仙》上闋既成，文藝小清新的范兒撲面而來。

“櫻桃落盡”“蝶翻金粉”“子規啼月”，一時銀月銜窗的江南美景盡收李煜囊中。

臺下掌聲雷動！

大家翹首以盼這首詞的下闋會不會筆風一轉，直奔本場宴會的主題？這才是今天的重頭戲。

古往今來，多少文人墨客，尤其是前朝以李、杜、元、白為首的那些詩人們把風花雪月描寫了一個遍，剩給李煜這些晚輩們的新詞兒不多了。就看今天他怎么繼續表演了，是否能超過前人在此一舉！

就在大家翹首以待之時，一名小太監突然闖了進來，打亂了宴會的平靜。他跌跌撞撞地撲倒在地上，沖著臺上正要吟詩的李煜大聲喊道：“皇上，不好了！宋朝的大軍已經打到金陵城外了！”

“早上皇甫將軍不是還回報說宋軍遠在長江以北的采石磯嗎？怎么突然就到了金陵城外了呢？”李煜一時無法相信。

“奴才也是這么認為的?？墒莿偛?，奴才打算出城，卻見金陵城門緊閉，城墻外的宋軍黑壓壓一片，把金陵圍得像鐵桶一般。這才趕緊來匯報了！”

李煜嚇得面如死灰，手里的筆也不知何時滑落到了地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歇斯底里地喊道：“快傳皇甫繼勛入宮！”

2

皇甫繼勛，江湖人稱“毫無戰功厚顏無恥官二代”，在南唐的職位是陸軍兵馬大元帥。

皇甫繼勛的爹，名叫皇甫暉，前任南唐軍隊總將領。如果非要給皇甫暉扣一個類似他兒子那樣的頭銜的話，就是“臭滿宇宙超級大無賴”！

“無賴”這個帽子不是世人給他扣的，是幾十年后著名的大文豪歐陽修說的，原話是“暉為人驍勇無賴”。

皇甫暉一開始是后唐的軍卒。有一天夜里，皇甫暉與人賭博輸了，沒有錢還賭資，他就與人一起殺了贏錢的人，發動了叛亂。所以說，賭博有風險，贏錢需謹慎！

皇甫暉發動叛亂后，大肆屠城。

他帶人到一戶百姓家中，問“姓什么”，百姓回“姓國”?；矢煹溃骸靶諊∫馑际钦f我就要破國?！庇谑?，他便殺了這個百姓全家。

他又到一戶百姓家中，問“姓什么”，百姓回“姓萬”?；矢煹溃骸澳且馑际俏乙獨⒁蝗f家?！庇谑?，他又殺光其全家……

后唐滅亡后，皇甫暉投奔后晉。

后晉被遼國所滅后，皇甫暉率家人投奔南唐。

自從到了南唐，皇甫暉混得順風順水，一路從歙（shè，安徽地名）州刺史，干到南唐軍隊總統領。直到后周柴榮南征，在滁州戰役中，身為將軍的趙匡胤一刀砍中了皇甫暉的脖子，將其活捉。

皇甫暉不久即亡，有關他的神話才落下帷幕。

皇甫繼勛子代父職，光榮地成了南唐帝國軍隊的一把手！

3

皇甫繼勛當上一把手之后，面對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宋朝軍隊的進攻！

宋朝皇帝趙匡胤有精兵百萬，有曹彬這樣的良將數百，又有著名的橋梁建筑專家樊若水的相助，宋軍很快渡過長江天險，一路攻城略地。

而皇甫繼勛作為南唐最著名將領的直系傳人，他很傷心！

別人都說我很有才，所以我不能失??！即使失敗了也不能承認失敗！

最終，他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扣留戰報，并以軍務繁忙為由拒絕向皇帝匯報工作。

其結果是，李煜對前方的戰況知之甚少。宋軍兵臨金陵城下的時候，他甚至以為敵人還未渡過長江呢！

可是，皇甫繼勛也清楚，這種隱瞞不會長久，李煜遲早會知道的。

而要想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只有一條路——在被李煜發現自己的敗績之前，先投降宋朝！

所以，皇甫繼勛在隱瞞戰報的同時，不遺余力地勸說李煜和其他大臣投降大宋。

但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雖然文人清談誤國，但是文人也忠國——李煜寧死也不投降，還要找宋軍死磕！

無計可施的皇甫繼勛只好繼續隱瞞，另外排擠軍中主戰的將領，甚至把主戰派將領鞭笞致死。

現在，他終于瞞不住了！

4

皇甫繼勛跪倒在李煜的面前。

說實話，他打心眼兒里瞧不起坐在龍椅上的這個文文弱弱的皇帝——除了風花雪月、吟詩作對，他還會做什么？

但是現在，他必須低下頭。

李煜怒道：“敵兵壓境，國土盡喪，大元帥你為何知情不報？”

皇甫繼勛跪在地上，他不想低頭，無賴怎么能向文人低頭？而且，現在敵兵圍城，南唐危在旦夕，如果沒有了自己這個統帥，南唐分分鐘被滅。李煜現在依舊稱自己為大元帥，那說明他不敢殺自己，還需要自己領導軍隊！

想到這里，他昂起頭，略帶不屑地道：“報給您有什么用？您會帶兵嗎？”李煜氣得吐血。身為皇帝，還從來沒人敢這么懟他！不過，他不想殺人，殺人是粗人的行為，而自己是文人，于是繼續道：“敵人已經兵臨城下，你為何還隱瞞軍情？”

皇甫繼勛似乎此刻已經想明白了，李煜絕對不敢殺自己，懦弱的人終究是好欺負的！

于是，他繼續回答道：“宋軍勢如破竹，銳不可當，就算您知道了，可有什么對策退敵？不如我們投降吧！”

投降！終于，這個詞激起了文人李煜內心深處最后的反抗！

投降？難道自己要像陳后主、隋煬帝一樣成為亡國之君？難道自己要背負這千古罵名？

朕做不到！死也做不到！

朕是皇帝，是大唐的皇帝，朕絕不投降！

于是，他手指皇甫繼勛，堅定地道：“不！”

過了一會兒，李煜終于下定決心。他回過身，輕聲道：“皇甫繼勛，你身為全軍統帥，不思盡忠報國，卻私截軍報，動搖軍心，罪該萬死！來人，把這個無賴、流氓推出去斬了！”

此時，皇甫繼勛終于為自己的無知付出了代價——劊子手還沒有動手，對他恨之入骨的士兵們就一擁而上，把他亂刀砍死直接生吃了，很快皇甫繼勛就剩下了一副血淋淋的骨架！

史載，“軍士云集臠之，斯須皆盡”。

……

5

皇甫繼勛死了。

李煜盛怒之后，身心憔悴，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還能做什么，頹然地走在寂無人聲的花園中。

上午的宴會被打斷，酒杯餐具都還沒來得及撤掉，風吹得嗚嗚作響，地上的殘紙、垃圾亂飛。

他隨手撿起一張被人遺棄的殘紙，潦草的字跡書寫的正是自己那首剛寫了一半的《臨江仙》：

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金粉雙飛。子規啼月小樓西，玉鉤羅幕，惆悵暮煙垂。李煜慘然一笑，兩行熱淚涌出，低聲吟出下闋：

別巷寂寥人散后，望殘煙草低迷。爐香閑裊鳳凰兒，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