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兌的氣息跨越無盡虛空，瞬間錨定在那顆熟悉的藍色星球時，一股濃烈的死寂感撲面而來。

他精準地出現在記憶中山谷的位置。

然而眼前的景象，讓這位經歷過入定造物、宇宙爆炸的老手，也感到了靈魂深處的悸動。

震撼！

絕對的視覺與心靈的震撼！

山谷依舊，只是在恒星光芒照射下，盡顯蒼涼。

一具難以想象的巨大骸骨，如同失落神祇的遺跡，靜靜地躺在那里。

那是艮。

曾經古銅色、充滿爆炸性力量的肌肉與皮膚，早已在時間的偉力下消弭無蹤，只余下森森白骨。

骨骼呈現出一種被歲月浸透的灰黃色，巨大得令人窒息。

一根肋骨，便如同一道橫跨山谷的蒼白山梁；一節脊椎，便是一座嶙峋的骨峰；而那巨大的頭骨，半邊深深嵌入山壁的巖層，空洞的眼窩無神地“仰望”著亙古不變的時空，下頜骨夸張地張開，仿佛在發出最后一聲無聲的咆哮和嘆息。

白骨并非完整。

許多地方出現了巨大的斷裂和風化痕跡，巨大的腿骨散落在山谷各處，仿佛被無形的巨獸撕扯過。

風，吹過山谷，穿過巨大骨骼的空隙，發出嗚咽般的低鳴，仿佛在吟唱著這位孤獨巨人的終末挽歌。空氣里彌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骸骨的陳舊氣息。

兌用體察感知掃過每一寸白骨，沒有外傷的痕跡，沒有掙扎的跡象，只有純粹的、被時間徹底榨干的……腐朽。

“肖安，唐堯……”

“艮，他真的死了！”

“就在他曾經經常躺臥的那片山谷，四周全是他拉出的、高聳如天塹的群山……”

“只剩下一具巨大無比的……白骨！”

兌的聲音在肖安意識中響起。

肖安巨大的身軀猛地一晃，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腳下的坤地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愧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那顆巨大的心臟。

他記得離開時，那個衰老的巨人，眼中流露出的孩童般的依賴和惶恐：“你這一走，就剩我一個人了。我會孤單死的！你還會回來看我的，對吧？”

他記得自己的承諾：“好，我答應你，會回來看你。”

結果呢？

他以為所有的離開，都是片刻的，想著總有時間回去。卻不知，在引力波固化的小藍星上，在他“片刻”的疏忽里，艮已在無邊的孤獨中，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默默走完了整個生命歷程。

肖安默然神傷。

坤地上沒有日月環繞，時間感是模糊的，但對地球而言，他的一次“離開”，已是巨人漫長的一生。

唐堯站在坤地上，仰望著肖安痛苦的臉龐，又想象著地球上那具觸目驚心的白骨，臉色也是一片灰白。

他理解肖安的愧疚，但更多的是對“時間”這把無形利刃的恐懼。

在宇宙尺度下，個體的承諾與陪伴，竟是如此渺小和無力。

“呵……”一聲冰冷的嗤笑打破了沉重的氣氛。

鴻依舊懸浮在肖安面前，玄袍微動，眼神淡漠地看著陷入痛苦的巨人。

“愧疚？無謂之舉。”他的聲音毫無波瀾，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物質之軀，終歸塵土。艮只是消散了那具由‘規則之土’堆砌的皮囊。他的本源——那團不生不滅的知覺，早已回歸于無色天。”

“無色天？”肖安猛地抬頭，赤紅的雙眼盯住鴻。

“便是所有知覺本源入定后所居之高維空間。”鴻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仿佛在談論另一個維度的風景，“無相無質，無時無空，入定其中，萬劫如一瞬。死亡，不過是一次長眠后的蘇醒罷了，何須悲戚？”

鴻的話語，瞬間把肖安拉回了他初始醒來的一幕，那時，他懵懵懂懂，對這個混沌一無所知，只想一心去找回他的身體……

這一切的背后，不僅僅有一個幕后高人，而且似乎還有一個恐怖的、未知的——真相！

肖安死死盯著鴻，巨大的拳頭緊握又松開，心中翻涌著復雜的情緒：對鴻冷漠的憤怒，對無色天未知的震動，以及對本身的迷茫。

“艮雖然死了，不，雖然回歸了本源，但……他那樣的身體，”肖安巨大的聲音帶著不甘，“會衰老，會死亡，會受困于饑渴、寒冷和酷熱，但……這就是真實的身體啊。只不過是有缺陷罷了。”

肖安依然堅定他的改變計劃，目光灼灼地轉向唐堯，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用我們之前發現的方法，意識操控粒子，直接用粒子來塑造出完美的身體，不會衰老的身體。打造真正的不朽！”

唐堯被肖安眼中的火焰點燃，用力點頭：“對，我們已經有了方向，雖然還沒用意識去嘗試操控粒子，但理論上是可行的，只要我們能精確操控原子組合……”

“鏡中摘花，水中撈月。”鴻冰冷的聲音如同九天寒瀑，瞬間澆滅了兩人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他的眼神銳利如刀，帶著一種洞穿萬古的嘲諷，“簡直是癡心妄想！”

“你憑什么……”肖安怒喝。

鴻微微抬手，一個簡單的動作卻仿佛蘊含著凍結空間的力量，讓肖安的話卡在喉嚨里。

“憑什么？”鴻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充滿譏誚的弧度，“因為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早已湮滅的宇宙塵埃里……”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追憶往事的奇異腔調：“我曾收過一個徒弟。”

“他天資卓絕，悟性通玄。在那個宇宙物質法則未定、萬物混沌蒙昧未開的時代，他便窺見了‘物’的本質。”

鴻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肖安和唐堯，看到了無盡時空之外：“他窮盡心力，以無上意志，引導、合成了最初的萬物之源——宇宙本元，原子！可以說，那個宇宙后來所有的星辰、大地、乃至生命，皆因他奠定的基石而起。他被當時的生靈……尊稱為‘元始天尊’。”

“合成原子？元始天尊？”唐堯失聲驚呼，這個名字所蘊含的神話分量，與他所知的科學認知發生了劇烈的碰撞，讓他大腦一片空白。

原子竟然是合成的！

肖安也是心神劇震！

鴻口中的“徒弟”，其成就——合成原子，奠定宇宙物質基礎，這分明是創世神級別的偉業，這遠比他們現在試圖操控粒子來塑造身體，要宏大、艱難無數倍！

鴻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肖安和唐堯身上，那眼神中的譏諷更濃，甚至帶上了一絲憐憫：“連他……連我那個被尊為‘元始’、親手點燃物質宇宙火種的徒弟，窮盡畢生之力，最終也無法為自己，為任何存在，直接創造出‘真實永恒’、‘永不衰老’的物質之軀。”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冰冷的審判之錘，狠狠砸下：

“他尚且做不到，你們……兩個連粒子之海都尚未真正踏足的螻蟻，憑什么以為能摘取這連創世者都未能觸及的果實？”

“憑你們那點……可憐的、自以為是的……‘科學’幻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