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八點，麥克斯韋集團皇后分部，一層審問室。

半透明電子屏的UI界面上，提示“正在錄音”的波形圖停下振動。

塔里克，監察部的低級探員，手腕一抖，關掉瓦克。

他放下幾乎分毫未動的熱咖啡，扶正領帶，欠揍的嘴皮子動起來，聲調讓馬修想起前世那個肥豬上司。

“今天就到這里吧，馬修先生，接下來還有六天的審查期，都由我與你對接，”他伸出手，點頭致意，言語禮貌，“合作愉快。”

馬修伸手敷衍與他握握，道：“明白。”

塔里克掏出手帕，毫不避諱地開始擦手：“感謝你的理解，畢竟，一個外勤小隊的隊長和副隊長同時曠工，隊長至今失蹤，而副隊長回來時，身上還帶著傷，無論如何都很難解釋。”

收起手帕，他瞟一眼桌上的咖啡，嘆一口氣，手腕一甩，甩出瓦克，一邊打字，一邊閑聊似的威脅：“所有的職員被視為公司財產。而隨意毀壞公司財產的下場，你應該明白吧？”

馬修輕松一笑，打趣道：“下場就跟那個往塔里克先生的咖啡里多加一塊方糖的實習生一樣，對吧？”

塔里克嘴角一彎，道：“馬修先生觀察事情很仔細，待在外勤部去處理貧民的臟事，真是屈才了。”

黑衣探員拿起咖啡，走到垃圾桶旁，將之全部倒掉。

“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他言語森冷，“下場會比那更嚴重。”

皮鞋踏在地板上的聲音漸行漸遠。

裝逼犯，馬修心里吐槽道，結束這次審查，踏步回到工位。

外勤部的工位在負一層，部門名字聽著挺正式，其實就是幫光鮮亮麗的集團處理臟活累活的武裝分子。

如果說公司高層是心臟和大腦，垃圾層那些腌臜事是屎尿屁，那外勤部大概就是結腸和輸尿管。

其職能包括但不限于，維護垃圾層的治安、向競爭公司潑臭水、搜查逮捕反抗組織、與垃圾層的貧民臭老鼠打交道組織情報網.....

可想而知，外勤部的成員多半也是休格那樣違法違紀、毫無廉恥的畜生，奇裝異服、金鏈紋身、煙酒藥物、濫情縱欲，黃賭毒暴四大皆不空。

當然，凡事總有例外，比如眼前這個剛到沒幾天的實習生，伊萊拉。

她生一頭栗色短發，身材高挑，左臉被畫有半只蝴蝶的殘缺金屬面罩遮住，剩下的半張，任誰看了都得道聲美女。

除了性別和長相，伊萊拉最特別的還是觀念。

第一次出勤時，她見到前身馬修與垃圾層的一位小頭目稱兄道弟，肆意玩弄剛剛因家庭破產而淪落為娼的年輕女孩，大肆談論她身上的哪塊肌膚能賣出高價。

身為大公司的職員，居然以這種方式“處理矛盾”，伊萊拉當場擺起臭臉，渾身發抖。

回到公司后，她更是直接拉住前身，對其行為表示強烈譴責，大談社會的腐敗與墮落，作為麥克斯韋公司的一員，應身懷公司倡導的“文明、道德與法治”精神，維護....

懷有這種思想的人，在如今的年代簡直堪比絕種動物。

作為伊萊拉上司的前身，懶得聽她講完，臭罵一頓，表示你要是不爽，明天就滾出公司。

還文明，道德，你去問問大老板他講不講這些？

公司掙的每一分信用點，都是血印成的。

那晚，伊萊拉聽完這些話，沉默著消失在夜色。

此刻，她站在馬修跟前，身穿一套外黑內白的公司正裝，低頭報告。

“垃圾層的顱骨幫被發現販賣精神調節器，已經導致三人因神經系統崩壞死亡，”伊萊拉顯然在強裝冷靜，栗色發絲隨著難以遏制的顫抖而搖晃，“這已經嚴重違反了公司頒布的法律。既然休格隊長請假，煩請馬修副隊長帶隊決策。”

精神調節器？

馬修在記憶里搜索一番。

這是一種十來年前發明的醫療物品，通過化學激素與電信號模擬各類情緒，只需小小一針，再微微一電，使用者直接就會感受到特定的感官或精神刺激。

交媾、憤怒、快樂、滿足感.....

它的外表類似一個小手表，最初用于穩定各類精神疾病患者發病時的精神狀況，卻被不法分子利用改造，成為有史以來最高效、便捷、強烈的精神毒劑。

過度使用精神調節器者，將引發神經系統崩壞，變成比賽博精神病還要嚴重的瘋子，最終死于各類奇形怪狀的理由——生吃自行車扎破臟器、把電影海報當滑翔傘從高樓躍下、在十公分厚的冰面跳水摔成數瓣.....

也因此，全世界數得上名號的公司，早就已經把它列為一級違禁物。

公司有義務保護耗材.....公民們的生命健康。

這樣也好。

反正昨天那冰箱里的羊排試了試，系統所需要的生物資源暫時沒法被動物代替。

拿惡徒來攢經驗，總好過從無辜平民身上取器官。

馬修略微思索，打個響指，問伊萊拉：“把顱骨幫的資料都給我，還有，那些非法售賣人體器官的渠道，我也要看看。”

裝模作樣.....

伊萊拉扯扯嘴角，心中大噓。

前幾次出現這種情況，這兩個外勤隊隊長八成會申領一批行動經費，假裝出門辦事，實則借機花天酒地。

而最終解決問題的時候呢？又要和垃圾層的垃圾同流合污。

伊萊拉喚起瓦克，向馬修傳遞資料，那一張張惡臭的通緝犯照片如走馬燈閃過，讓她忍不住握緊拳頭。

更不用說，她昨日還在二人的銀行賬戶上查到異常的資金流，其來源經過層層的空殼公司偽裝，指向垃圾層最大的人體器官販賣市場。

現在索要人體器官販子信息的馬修，說不定待會就要親自與他們對接。

這就是....真實的世界嗎。

連續幾日出勤的畫面在她腦海里閃爍。

毫無希望的女人抱著因無錢墮胎而生產出的嬰兒，眼神只盯著他們手上的裝備，想用手中的孩子換來一些“藥”錢。

嗑嗨了的武裝分子僅僅為了尋求刺激在大街上肆意殺戮。

搜查非法軍火售賣商，發現他的上峰是麥克斯韋集團內部的中層。

在這樣的社會里，自己才是異類。

反胃。

伊萊拉瞥眼看向馬修，他正盯著資料仔細查看。

那張人面獸心的俊臉少了好多牙齒，是所謂的被幫派報復嗎.....放屁，多半是自己和狐朋狗友喝酒時卷進幫派內斗的。

假惺惺。

伊萊拉嘆口氣，右手探向肩膀，那里，黑紫色的金屬義體正散發微光。

也許該強化“夜蝶”了。隊長的職位正空缺著，如果能掌握點權力，至少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改變現狀。

至于那個副隊長....

伊萊拉感到肩膀被輕輕撞了一下。

她回過頭，馬修的微笑跳進眼簾。

他指著瓦克的電子屏，道：“伊萊拉，你是不是漏發了一些資料，顱骨幫的武裝力量什么的？”

“啊？”伊萊拉怔怔發問。

“啊什么？我們等會就要出發剿匪了，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能漏掉？休格不在，我現在是隊長，”馬修看著伊萊拉呆滯的半張臉，再頂頂她的肩膀，催促道，“愣著干嘛？趕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