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少年被半埋在雪層中，只露出腦袋。

[我為何在那？]

顫抖著望向天空，呆滯的視線里倒映著的，是不可能存在于現世的扭曲與錯亂。

透過低級的視覺感受器，概念化的僵死感生生擠入原始的大腦，在邏輯和理性的層次上將其灼燒至沸騰。

[他——不，祂是什么！]

橫亙星河的尸眼似在腐敗膨脹、又似在枯皺皸裂，落于塵世的焦點卻始終如一。

少年的理性已經所剩無幾，感性則明確表示：他并非在觀察，而是在對視。

[是我......為什么......]

......嘶卡噠......嘶卡哈伊噠......瑪嗚扎利......卡嘶......查爾斯·索萊爾......嘶卡哈伊噠......

視覺與聽覺像兩把鋼刀，將顱腔內的一切翻攪，腦海中好像有一個虛幻朦朧的景象：鐘表的倒計時指針正不可阻擋地向終點轉動。

......查爾斯·索萊爾......你，來了......

......

“來了嗎？”聲音從身旁傳來：“一二七的索萊爾中士來了嗎？”

“到！”

倚靠石壁的身體猛地繃直，查爾斯眼神恢復了清明。

幽暗的山洞里，十幾名臨近單位的軍士和一名騎兵準尉聚在一起。向外望去，大批步兵正從洞口經過，天空中飄舞著鵝毛大雪。

這幾天，自己可能太累了......

揉了揉眼睛，任由夢境的記憶破碎消散，查爾斯走上前，與眾人共同檢查過騎兵準尉手中文件袋上的火漆后，將會戰指揮部的下一步命令取出。

為了防止有基層士官、軍官因通敵或被俘而將作戰計劃全盤泄露，他們接到的命令只是率部前往下一個集結點。到達后，他們才可以將裝著再下一步命令的文件袋拆開。

此時，山洞中的大多數人甚至還不知道自己的最終目的地，紛紛湊上前，戴著軍帽的腦袋圍成了一圈。

查爾斯則默默從人群中退了出來，抱著胳膊站在一旁。

“好！好！”

聽到有人連聲叫好，他好奇地轉頭望去，冷不丁竟被嚇了一跳：這人的臉就像燒化的蠟似的，已經完全毀容，粉紅色肉芽密布在五官四周，本應是鼻子的位置只剩兩個黑窟窿。

左胸識別章上，一顆心形紫水晶鑲嵌在銀鷹胸口——紫心戰功，表示獲得者曾在重要任務中力戰致殘。

其他人的表現也都差不多，還是查爾斯最先反應過來，向對方點了點頭，表示歉意。

嚴重毀容的上士毫不在意地擺擺手，神情中透出一絲灑脫，似乎早就習慣了這一切。

指了指命令文件，上士顯得興奮異常，因皮膚過度愈合而小了一圈的眼睛閃著精光：“上面的手筆夠大的，這是奔著蠻子的縱深去了！”

是啊，都深入到赫圖拉了......

輕輕搖搖頭，查爾斯開始腦補起他與蠻子的血海深仇。作為軍人，他對他的遭遇感同身受，不由得心生敬佩。

“沒錯，這次要好好收拾他們，為你和其他戰友報仇！”

悄悄將寡言指環摘下，他主動向對方伸出手：“一二七重步兵中隊，查爾斯。”

“尼古拉·沙文，一五二輕步兵中隊。”

尼古拉熱情地握住查爾斯的手，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不過，我的臉是被亞霍瑪瓦人用酸液燒的......”

嗯？南方的亞霍瑪瓦人？

據查爾斯了解，亞霍瑪瓦人是分布在南方行省亞霍雨林中的食人土著，“瑪瓦”在他們的語言中就是人的意思。

由于經常用毒箭、陷阱獵殺進入雨林探險的帝國公民，他們前些年被南方總軍剿滅，只剩一些孩童在帝國學校里接受開化教育。

那你為啥跑來北境跟蠻子打仗，還搞得這么興奮？

“......雖然沒有私仇，但只要能為陛下和元老院盡忠、讓全人類沐浴在厄爾曼先進文明的光輝下，就算死在蠻子手里也是無上光榮的！”

......

尷尬。

眾人頓時陷入尷尬的沉默中，查爾斯用盡全力，才忍住翻白眼的沖動。

這種肉麻的話......其實自己說得也不少，這是對上級表達忠誠、對士兵展示權威的手段。

可現在山洞里都是些小嘍啰，你調門起這么高又是給誰看呢？

不動聲色地將扳指戴回，一身雞皮疙瘩的查爾斯走回中隊駐地，一手耍弄著兩枚銅角子，一手將文件遞給魯比和婭絲卡。

上次的雪崩發生后，中隊長魯比命令婭絲卡繼續帶隊前行，自己則偷偷帶領幾名士兵翻找一下午，終于把凍蘿卜似的他從雪堆里拔了出來。

由于提醒及時，中隊的大多數士兵都得以生還，只有和自己一起被雪層埋住的兩人喪生：一個被活活凍死；另一個直接在雪崩中被扭斷了脖子，不知是否也算是一種幸運。

可能是在缺氧環境中困了太久，大腦受到影響，查爾斯開始做一些古怪的夢，醒來后卻不記得內容。

或許是想報答中隊長的救命之恩，他這兩天格外拼命，沒等二人與他聊上幾句，就又一頭扎進風雪中。看離去的方向，是士兵的營帳。

長距離行軍時，為了防止掉隊，士官們必須時刻掌握隊伍的體力與精神狀態。如果體力不支或得了雪盲癥，士兵們還可以坐在輔兵的大車上被捎上一段。

但在實際操作中，平均每三個報告脫力或無法視物的士兵就有兩個是在偷奸耍滑。一旦有人成功鉆了空子，其他士兵都會有樣學樣。

查爾斯三人既要讓士兵們及時報告異常，又要讓他們害怕軍紀勝過害怕勞累，一路上要承受多幾倍的辛苦。

“是不是該提醒他，再怎么碰，兩個銅角子也不會下崽兒的。”望著遠去的背影，婭絲卡吐槽道。

“你有沒有發現，他彈得越來越準了？”

魯比的語氣卻十分認真：“出城前，十次中只有一兩次他會彈出第二枚銅角子。現在呢，幾乎每兩次就有一次！”

“那又怎樣，退伍后去賭場當荷官嗎？”

婭絲卡叉著腰，冷哼一聲：“真是白癡......在那種烏煙瘴氣的地方是遇不到好女孩的！”

......

意味深長地看了女孩一眼，魯比默默將文件展開。

和波恩上尉透露的內容一致，第一路軍將于今日中午前后踏上冰蓋。從那時起，被他們腳下皚皚白雪覆蓋著的就不再是凍土，而是厚達四米的堅實海冰。

落日前，他們將到達征途的最北端，并在一座巨型冰川的背風處過夜。

在那之后，他們將轉頭向西，直插敵人的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