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木制的床頂，雅致的紗帳，幽深的熏香，林閣醒來時，腦子昏昏沉沉，幾要認為出現了幻覺。

起身后，努力回憶起此前經歷的種種，愈發感覺不真實。

“你醒了？”

循聲望去，桌前坐著一人，華冠博帶，舉止儒雅，身側是一只藍毛大狼，安靜地趴在地上。

“林閣，還認得我嗎？”

直到將此人面容看了個真切，林閣才驚覺眼前之人的身份：“秦正理？”

說起來，秦正理與他并不相熟，兩人在原來的世界也只是碰上面問個好的關系，連刻意的噓寒問暖都沒有。

只不過，眼前的秦正理，跟原先的年齡沒有差別，他卻小了五六歲。

屋中的銅鏡，清晰地倒映出自身如今的面貌，面龐依舊有半分稚氣，約莫十四五歲的模樣。

“我本以為自己是天選之人，沒想到，你也來到了這里?！?

秦正理一聲慨嘆，熟練地倒了杯茶水，細細品嘗。

林閣想起了在神域內看到的便簽，如果秦正理也來到了這個世界，段衡陽有什么理由不會出現在其他時間線呢？

所以，段衡陽確實以天驕之資名揚千古了，但也真的死在這個世界了。

“不來喝點兒？這是上都流行的龍涎茶，涼州城可見不到?！?

見林閣不說話，秦正理溫和地笑了笑，以為是被眼前的場景驚住，不以為意。

林閣走下床，喝了杯茶，茶葉醇香中伴著苦澀，久久回味于口中。

“你也進入神道了吧？進了幾階的領域？”

林閣陷入思索，他確是初入神道，但關于秦正理口中的幾階，全無印象。

添柴沒談過，歪嘴老漢也是在林閣離開之后解說等階之分的，這方面的基礎知識他全然沒有了解。

似是早有預料，秦正理喝了口茶，意有所指：“不想說就不說，咱們談別的?！?

高于五階的人，必會毫不吝嗇地說出口，好博得一番夸耀。

在秦正理看來，林閣定是階位太低，羞于提及。

“涼州城可不太平啊，紅衣幫、趕尸教于城外借力，以后的日子要不好過嘍。”

林閣點了點頭，同意此番言論：“昨日夜間，左道人士于藤神主干處獻祭，大概幾十人被獻祭?！?

秦正理嘆了口氣，以茶代酒，悶了一口：“這些我都知道，只可惜天虹劍宗視其為小事，左道妖人，恐為大患啊?！?

林閣沒有說話，他也是初入神道，還不知道借力成功的具體后果。

像那個二愣子一樣后背布滿綠芽，全身覆蓋植物，還是直接化成小藤神？

“你可遇了紅爺爺？”

“遇上了，但他死了。”

秦正理一愣，旋即大笑：“你還真是好運，獻祭過程中時有反噬，竟還讓你給碰著了，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一只普通兔子，一捆浮萱草，即使后者柔韌性強，具備一定的攻擊力，但對上二十余名左道高手，也是遠遠不夠的。

接下來，秦正理顯然很是興奮，熱情拉著林閣攀談。多年來不被家中族老看重，久郁于心，直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同來自故土、實力遠低于他的林閣恰是個不錯的宣泄出口。

他講起了陳國朝堂上一人滅千萬軍隊的化神國相，上都仙宗青年才俊的出類拔萃，還有陳國與其余諸國形勢的簡要見解。

講著講著，他興頭正起，眼中突地升起一股狂熱：

“林閣，你認不認為，我們就是被選來拯救這個世界的？這個世界，雖有上位者風光無限，但也不乏流民遍行，餓殍遍地，仙佛欺壓眾生，而我們，就是被選中的力挽狂瀾之人?！?

“賜予我們神道之力，愛神、美神不就是為拯救世界而誕生的嗎？”

林閣又想起了死在歷史上的段衡陽，這并不是被選中拯救世界的戲碼。

難道這么多年來，沒有現代的其他人出現在前方的時間線嗎？林閣不信。

更何況，神道不止有愛神，還有戰神與毀滅神，提升實力才能擴大地盤，后者明顯比前者來得劃算。

“公子，林家大少爺來了。”

屋外，一聲高喝，秦正理嚴肅了下面容，起身迎接。

一俊朗青年走入，脊背筆直，從容行走，但步步帶風，遠遠見到林閣，面帶笑容。

“早聞林兄名聲，仰慕之心日盛，今日一見，果是不凡?！?

秦正理又倒了盞茶水：“林兄，請用茶。”

林天擺了擺手，恭敬行禮：“舍弟叨擾了?！?

隨即，目光轉向林閣：“林家謝禮已送至城主府上，舍弟頑劣，家父心中急切，不好再多逗留，煩請見諒?！?

話畢，便要拉著林閣離開。

秦正理恭敬回禮，并不阻攔。

這就是仙道現狀，即使是城主出面，毫無修煉境界的他也得乖乖放行，讓林天三分。

林閣坐在馬車上，熟悉的感覺重上心頭，眼前的大哥待他相當好，家中的父親也從不阻攔他的決定，任由他瞎折騰。

“大哥，爹他沒事吧？”

聽得林天在城主府上言說父親急切，林閣不禁有些擔憂，兩個月未歸家門，父親定是徹夜不眠，勞心費力。

“爹正提著木棍在家門口等你呢，說這次非得打斷你一條腿，讓你再跑不出涼州城去?！?

林閣汗顏，每次惹禍，父親都會象征性地提著根木棍打打他，但都沒使出過什么力氣。

于是，知道錯了，下次還犯，繼續嬉皮笑臉。

“這次找了你兩個月，跟父親打牌那王老頭贏了錢不說，還非嚷嚷著你回不來了，氣得父親把老頭家門口的大黑燉了。”

剛下馬車，就見一中年人負手傲立，抽出根僅兩手指寬的木棍象征性地打了下他的背：“下次還出不出城了？”

林閣配合，也是象征性地低頭認錯：“爹，我錯了?！?

錯了，下次還敢。

“于管事，讓老二洗洗澡，換身衣服，穿了兩個月了吧，把他這一身扔出去，臭烘烘的……”

父兄二人均未對林閣的事過多詢問，只是再三吩咐左道紛亂，不許出城。

回到熟悉的小院，整理一番后，習慣性地躺在院內的躺椅上。

四下無人，林閣才默默開啟了神域通道。

書架、置物架、大鍋，位置均未有所變動，就連大鍋內的水位都沒變，菜地比之之前更加密密麻麻，唯獨不見了添柴的蹤影。

“添柴……”

無人應答。

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莫名其妙被解的劇毒，菜地里突兀變多的植物，都預示著添柴遭遇了某種不測。

就在這時，一陣細微的窸窸窣窣聲從菜地里傳來，兩寸大的兔子晃晃悠悠從巨型植物堆里爬出來：

“老大，我從來沒變這么小過，現在吃東西都費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