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卉是個工作能力很強的狠角色。袁景手頭在跟的這個項目,之前就是她負責的。
袁景和徐千卉通過幾次電話,思路清晰、口齒伶俐,幾句話就把項目重點和執行進度交代得明明白白。每次袁景遇到卡頓,她總能四兩撥千斤地把事情處理得十分得體。
本著能者多勞的原則,方銘算是把她用到了極致,出差、加班成了家常便飯,她和老公結婚多年好不容易懷上個孩子,還沒三個月,就胎停了。
徐千卉都這樣了,考核時出于同情,總能得個A吧,可最后組里這位清湯大老爺——方銘同志,還是給判了個C,激起了部門群眾的強烈不滿。
之后礙于風評的影響,方銘還給了一個牽強的解釋,說是這個項目她沒產出,公司也給她算了工傷,賠了錢,還允許她帶薪休假,孕婦領C是部門約定俗成的事情,沒什么可質疑的。----
這事徹底寒了徐千卉的心,看到績效考核之后,立即申請延長了工傷假期,如今在家辦公快仨月了,實際上就是負隅抵抗,方銘不是最愛拿公司規定說事嘛?徐千卉正好也借公司規定享受應有待遇,打他的臉。
袁景靈機一動,眼前似是出現一道曙光:倘若徐千卉是累到小產的,那她自己會不會也能小產呢?
她興致勃勃地在查詢起相關資料,如今權威醫學都不如信互聯網,一些博主和廣大網民一起成長,自學成才,養生之道口口傳誦。
前臺方向傳來一陣騷動,怕不是姚家那群倀鬼找過來了吧?她心中猛然一驚,看向黎夢,兩人四目相對,神情慌張。
隨著聲音越來越近,袁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黎夢把頭深埋在洞洞枕里。
一行四人終于現身在走廊,迎面走來兩男兩女:
走在最前面的中年女士目光堅毅,走路生風,身后三人疾步跟進,袁景盲猜這女人應該是客戶那邊的領導,只見她身著綠色衣裙,踩著一雙綠色瑪麗珍皮鞋,儀態端莊,不怒自威。
她身后側伴著一位矍鑠的中年男人,一襲藏青色棉麻套裝,佩戴著玳瑁框眼鏡。
兩人身后隨行的是一對年輕的男女,看男生穿戴,八九不離十是個IT,女的一身Celine,可能是客戶那邊的公關或品牌經理。
他們浩浩蕩蕩地直奔總經理辦公室去了,行政大姐一路小跑,搶在總經理關門前,追到門口溜了進去。
那對心虛的工友,見到這一隊陌生面孔,終是為自己捏了一把汗,萬幸不是那群人。
杜翠、黎夢正準備找袁景交頭接耳,總辦的門突然開了,行政大姐探出頭,把方銘叫了進去。領導們都不在,大家都不裝了,辦公室頓時變成了一頂八卦爐,熱鬧起來。
黎夢四面八方地找人搜羅信息,她知道袁景向來對這種情況不感興趣,自是在茶水間和工位之間來回穿梭得不亦樂乎。
杜翠似是了然于胸,不過也沒人找她吃瓜就是了。杜翠在部門也算是個人物,獨來獨往,似乎跟每個人都不太對付。
最看不慣她的還是以沈雪為首的本地幫。她們是最有組織特色的小團體,經常在背后講滬語議論同事,部門里開會時,也總講本地話把自己跟外地同事區分開。有同事聽不懂一臉茫然時,她們便會假裝不經意,并非故意冒犯似的再切回普通話模式。
北上廣深四大都市,或許只有上海人會用講上海話強調自身的優越感。只要會說普通話,加上兒化音就能在北京土著中以假亂真;在廣州,老廣們通常會為了照顧外來打工族,講佶屈聱牙的普通話;深圳嘛,老鄉會遍地,談不上什么方言文化,畢竟天南地北的來了都是深圳人。
優越感是這世界上最廉價的存在,貴人懶語,外在越簡單內在越高級,俗不可耐的內心才會向往華麗浮夸的裝扮。
本地幫,也并非她們表現得那樣團結。
一條蘇州河劃開岸南和岸北,岸南上只角,岸北下只角。上只角多是租界,住著老錢資本家族,下只角是來十里洋場討生活的異鄉人,多是一些底層斗爭人民。
沈雪和千卉出生在下只角,而黎夢出自上只角寧波系商人家庭,所以她們都給黎夢三分薄面。
可在這家公司里,最諷刺的莫過于,上只角的白富美們大多淪為了部門邊角料,而下只角的六邊形女戰士無論學歷、品貌、工作能力都算是佼佼者,也不敢冒犯她。
累死累活都不如會投胎,心理的階級才是認知指導行為的枷鎖。
額頭突然冒出細密的汗珠,頭暈惡心幾乎同步向袁景襲來,她突然覺得身子軟綿綿的,是,孕反又來了,她起身就要去廁所處理一下,卻被迎面走來的杜翠擋住去路。
“你怎么了?不舒服”杜翠一臉疑惑。袁景一時手忙腳亂,忙用中午吃炸雞油膩的惡心敷衍過去,可杜翠眼毒,這理由怕是瞞不過去。杜翠疑心漸起,剛要開口套話,卻見方銘從總經理辦公室出來。
他叫袁景過去,袁景如釋重負,沖杜翠禮貌微笑,逃也似地尾隨領導來到小會議室,卻不見杜翠望著她的背影冷笑。
“你那個項目快收尾了吧?”方銘順手把門帶上,壓低聲音,摘下黑框眼鏡,捏捏鼻梁,又戴回去。袁景點頭應聲“嗯”。
“手頭沒別的項目了吧。”方銘雙眉微蹙,神情依舊嚴肅。見袁景微微點頭,他眉間兩條深刻的紋路立刻舒展開了。
字正腔圓的播音腔男聲響起:“那,沈雪那個項目你來接手吧。”方銘倒是直奔主題,準備牛不喝水硬按頭了。
“領導,我先了解一下具體細節再決定吧。”袁景如此從容的回應,是方銘沒想到的,他原本料定了袁景是個很好拿捏的軟柿子,短短幾周竟也學會據理力爭了。
好,好的很,在市場部果真是成長迅速啊,他極力挽尊,但還是沒清理好語氣中的焦躁:“當然,選擇權在你,有什么問題,盡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