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佛門生變
- 紅山素水一一耶律大石傳
- 蔣勝男
- 3064字
- 2025-02-14 19:00:00
而蕭奉先卻在耶律余睹的攻勢下,漸漸有些弱勢了。
直至有一天,耶律延禧令蕭奉先把乙辛案全部終止。
蕭奉先極是不甘,勸道:“主上,乙辛案中有許多案子還在清查中,驟然終止,豈不是讓奸黨逃脫。”
耶律延禧卻道:“但朕認為已經夠了,你我都明白,朕之所以坐視你不斷把案子牽連更多,就是以此震懾群臣。如今乙辛余黨,該死的該殺的,都已經死了殺了。連不該死不該殺的,也已經殺了許多。剩下縱還有,也不過是一些附從之輩。”他陰森森地看著蕭奉先,道:“再繼續下去,朕只怕有人嘗到甜頭,真有人想當第二個乙辛了。”
蕭奉先聽出耶律延禧話中的意思,嚇了一跳,忙跪下:“主上,臣萬萬不敢有此心。”
耶律延禧哈哈大笑:“朕也不說,你一定有此心啊。奉先,你又怕什么?”
只是他雖然是笑著的,但卻眼神凌厲,蕭奉先額頭都是汗,也不敢擦,仍在努力撐住心神,道:“主上之意,臣明白了。只是這些個案子,有很多正在審理過程當中,那這些人也都停止釋放嗎?若不給個落案,只怕寒了辦案臣子的心。”
耶律延禧看著他,忽然笑了:“那朕豈不是更要怕寒了無罪臣子的心?”他語重心長地道:“奉先,你這段時間威風耍得也夠了。還不肯收拾結束,是錢和權還沒撈夠嗎?”
蕭奉先聽了這誅心的話,自知無法挽回,只得磕頭道:“臣,遵旨!”他站起來,退后兩步,自知耶律延禧此時的發作是他的失寵開始,但他掌控著權力,豈能甘心就此退場。他慢慢地后退,腦子里急速轉著念頭,眼看就要退到門檻邊,忽然想到一人,心中一喜,立刻面現猶豫,腳步磨蹭。
耶律延禧眉頭一皺,問他:“你還有什么事嗎?”
蕭奉先忙上前跪下道:“只是臣想到還有一人未落案,心中猶豫,所以不得不回稟主上。”
耶律延禧不耐煩地問:“什么人?”
蕭奉先道:“庶人蕭坦思。也就是先帝時的惠妃。”
耶律延禧立刻浮現出恨意來,冷冷地道:“原來是她!”
蕭奉先知道已經押中了耶律延禧的心思,嘴角不由有一絲得意的笑,道:“正是,只是她身份特殊,臣也不好擅作主張,所以本想等手頭幾個乙辛余黨招供出她與謀逆案有涉,才好落案。”
耶律延禧臉色變幻幾次,卻面現猶豫,嘆息一聲:“她雖是乙辛余黨,但她畢竟是先帝的妃子,甚至曾經為皇后,朕當年還要叫她一聲皇祖母。縱使有罪,她如今已經青燈古佛,寺廟修行,朕若還對她趕盡殺絕,未免太過……”
蕭奉先聽他雖然說得憐惜,卻是并無寬容之意,知道他只是欠缺一個理由,當下爬起來湊到耶律延禧面前道:“主上,當年宣懿皇后之死,她可是最大的受益者,她昔年那頂皇后鳳冠上,可沾著宣懿皇后的血。況且當年她又薦她妹妹蕭斡特懶入宮,妄圖生子,謀奪帝位。若不是主上是真龍之命,她姐妹早已經得逞。此時她縱然青燈古佛,又豈能贖她罪過!”
耶律延禧嘆息道:“此中情由,你知我知,可天下人不知。朕若是治罪于她,豈不令人說朕的是非。”
蕭奉先諂笑道:“主上想得就是比臣周到,只是臣想,這庶人乃是后宮之人,主上要怎么處置,皆在后宮處置,又何必昭告天下呢。”
耶律延禧凝神看著蕭奉先,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這么說,你有主意了?”
蕭奉先道:“小臣哪里有什么主意呢,只是主上禮敬先帝,這庶人畢竟曾是先帝的廢后,主上憐其在奉國寺苦修,不如接她回宮奉養。既全了孝道,又對宣懿皇后在天之靈有了交代。”
耶律延禧哈哈一笑,站起來拍站蕭奉先的肩膀,道:“很是。很是。這事就由你去辦!”
數日之后,蕭奉先帶著人馬,已經到了宜州的奉國寺。
寺主得信,早已經在寺外迎候,見了蕭奉先到來,蕭奉先只說奉命禮佛,當下寺主就從山門起,將寺中情況一一介紹。這宜州乃是承天太后的家族封地,又是歷代天子朝拜醫巫閭山的必經之地。因此,圣宗皇帝才會選址于此風水要穴建奉國寺,供奉“過去七佛”。所謂過去七佛,照佛經《長阿含經》言:“在佛祖釋迦牟尼之前,已有六位佛祖,分別是毗婆尸、尸棄、毗舍浮、拘留孫、拘那含牟尼、迦葉。”再加上佛祖,即為七佛。
蕭奉先走入殿堂,看著殿上佛像。但見過去六佛,就排在佛祖的東面左側,而佛祖則目光朝向西方極樂世界。
寺主道:“圣宗皇帝當年建此寺,一是為了弘揚佛法,二是為承天太后及她信任重用的六位大人,借用這七佛之喻,而建寺紀念。”這六人頭一個,就是大遼唯一擁著斡魯朵的臣子,即文忠王耶律隆運(即韓德讓),另有大臣室昉、耶律休哥、耶律斜軫、蕭撻凜、蕭圖玉等五人。
蕭奉先嗯嗯應了,契丹人崇佛,他家也是世代敬佛,與那寺主倒也能對答如流,說到后面,忽然提起:“對了,庶人蕭坦思在寺中一向可好?”
聽得蕭奉先提起蕭坦思,寺主心頭一怔,她自蕭奉先到來,雖一路奉承,心里卻是隱隱不安,因此一路東拉西扯,只盼蒙混過頭,此時再不能回避,只得合什道:“庶人自到本寺,一直居于宜州奉國寺功德堂西院,從不出門,日夜念經誦佛,為先帝與主上祈福,十分虔誠。”
蕭奉先哈哈一笑,道:“哦,難得,難得。主上是極有孝心的,雖然庶人曾經犯下大罪,但畢竟是侍奉過先帝的人。如今先帝不在了,主上念及先帝,經常淚如雨下,所謂‘子欲養而親不待’,深為遺恨。因此下旨,赦免庶人之罪,封為太皇太妃,接回宮中,頤養天年。”
寺主心中暗罵,但也知事不可挽回,她雖然同情蕭坦思,然而在新帝身邊深得寵信的權臣蕭奉先親自來到宜州,她縱有心維護,也是無力回來,只得迎合道:“阿彌陀佛,主上真是孝心感天動地,神佛可鑒。”
蕭奉先就道:“還請寺主請出太皇太妃,我也好奉她回宮。”
寺主無奈,只得引蕭奉先至功德堂西院,合什道:“太皇太妃如今就在這院中靜修,老尼不敢打擾,還請奉先大人前去宣旨吧。”阿彌陀佛,這等作孽的事,就讓她眼不見心凈吧。
蕭奉先哈哈一笑,從袖中取出圣旨,帶著侍從就闖了進去。
但見一間凈室中,四壁俱素,但見一個中年緇衣婦人,在佛前敲著木魚,閉目念經。但見她神情安詳,滿臉慈悲,似已脫去紅塵俗世煩惱,只一心向佛。
她念得入神,似乎沒有聽到蕭奉先帶著一群人進來時的開門聲、步履聲,甚至直至蕭奉先走到她身后站住,仍然未曾睜眼。
蕭奉先俯下身,矯柔做作地笑道:“小臣蕭奉先,參見太皇太妃。”
蕭坦思聽到聲音,手中木魚落地,她頭也沒回,只長長嘆息一聲:“我就知道,他不會放過我的。”
蕭奉先臉皮抽動兩下,強笑道:“太皇太妃說笑了,主上懷念先帝恩德,接您回宮奉養,乃是至孝之舉。也是太皇太妃虔心侍奉佛祖的回報。”
蕭坦思睜開眼睛,看著蕭奉先,眼神空茫,似透過他,看到了極遠處,她不理蕭奉先伸出的手,自己扶著膝蓋,艱難地起身,淡漠地道:“佛祖若有眼,自然看到得善惡因果。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
蕭奉先尖利地笑道:“主上念太皇太妃這些年過得寒苦,賜,還請太皇太妃更衣,御輦已經備好,小臣這就護送您回宮。”
蕭坦思慢慢地走著,她走出佛堂,但見佛堂外,御輦依仗齊備,宮娥內侍兩排恭候,前后武士簇擁。
眾人一起行禮:“參見太皇太妃。”
蕭坦思又轉頭看向另一邊,寺主與群比丘站在另一邊,看著她,眼中滿是悲憫與同情。
蕭坦思閉了閉眼,走向寺主,忽然合什一禮。
寺主也忙合什還禮,看著蕭坦思,想說什么,張了張口,一時竟不知講些什么。事已如此,講什么,恐怕于她都是無用了。
蕭坦思忽然開口道:“我在奉國寺清修多年,有勞寺主一直以來的照顧,感沐佛法之光,令我受益。今我歸去,恐無再回之日。今主上隆恩,賜我金銀玉帛四十箱,我愿將此所有均捐于奉國寺,望寺主替我修長廊二百間,內塑歷代圣賢之像,也算我這一生為后人留下過東西吧。”
寺主哽咽道:“太皇太妃深沐佛光,心有佛性,發如此大愿心,必得神佛庇佑。”
蕭坦思苦笑一聲:“若能得神佛庇佑,能以我一身受苦,得以保全家族,也是幸事。”
兩人相對,合什無言。
蕭坦思轉身,走出寺門,登上輦車,此一去,便是永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