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延禧道：“是蕭奉先得到密報知我，你要出宮。”

蕭瑟瑟道：“這就對了。三日前延圣宮娘娘到琉璃殿探望我，我說想念家中父母，她說可以安排我回家看看，還讓我寫信，送出信物。黃昏的時候，她讓人給我送了侍衛衣服和腰牌，說外面有人接我回去，我出宮門后才知道接我的耶律大石。而耶律大石也是接到娘娘的信后，才出來接我回去的。主上明鑒，如果不是延圣宮娘娘和蕭奉先安排這一切，我在宮中孤立無援，又怎么能夠從琉璃殿走到這里，耶律大石又是如何進的宮？”

耶律延禧聽了這話，又驚又怒：“朵里蘭，竟敢欺君？”這邊又看向蕭奉先：“奉先，你有何解釋？”

蕭奉先不想情勢忽然逆轉，不由驚慌失措：“主上，不要聽信蕭瑟瑟胡說，耶律大石和蕭瑟瑟真的訂過親，她是要和耶律大石遠走高飛。”

蕭瑟瑟肅然道：“主上，入宮非我愿，我到現在仍然可以當著主上的面這么說。如主上開恩，請允我出宮。”她頓了頓，看著耶律延禧臉色變得陰沉，就轉而又道：“主上若真有誠意，請在國孝之后，于我家下聘禮，聘我入宮。此時留我，實為非禮。所以我在明知道延圣宮娘娘與我非親非故，助我并非好意，仍然愿意接受她的建議先行離宮，可我沒想到，她想我死……”她說到這里，重重磕下去：“臣女言盡于此，請主上圣裁。”

耶律延禧氣得指著蕭瑟瑟：“你、你……”忽然聽出其中意思：“聘你入宮？你的意思是，你答應朕了？”說到這里，頓時喜逐顏開：“好瑟瑟，你果然沒有辜負朕，朕果然沒有看錯你。”

蕭奉先看向耶律延禧，著急道：“主上，不要聽她胡說！耶律大石若是無引誘皇妃之心，他怎么會到這里來。”

耶律大石方欲道：“主上，我——

蕭塔不煙立刻抓住耶律大石的手狠狠捏了一把，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朗聲道：“天底下哪有三個人在一起的私通。大石帶我來，是與蕭瑟瑟道別的。”

耶律延禧詫異：“道別？”

蕭塔不煙道：“對，道別。”

耶律延禧看著蕭塔不煙：“你是什么人，為什么這件事，都是你在說話？”

蕭塔不煙卻道：“主上，我是誰不重要。”

耶律延禧問：“那什么才重要？

蕭塔不煙道：“平息事端，大事化小，娘娘回宮，才最重要。”

耶律延禧的表情漸漸緩和，忽然笑了：“不錯，瑟瑟的人，瑟瑟的心，一直屬于朕，這才重要。”當下就道：“來人，開宮門，把瑟瑟娘娘帶回去，其他的人，都放了。”

眾人都驚呆了。

蕭塔不煙當機立斷，拉著耶律大石跪下道：“謝主上。”

蕭奉先絕望地閉上眼睛，知道此事已經落空了。

見耶律延禧沒有下令捉拿，蕭塔不煙拉起耶律大石往宮門跑：“快走。”

耶律大石被拉著跑，可是跑到宮門處，忍不住回望去，卻見蕭瑟瑟肅立在耶律延禧身邊，毫無表情。

他心中一痛，知道這一面，就是他與蕭瑟瑟的緣份盡了。

蕭普賢女見狀，亦忙行禮道：“主上圣明。”這邊扶著蕭兀納起身，也緩緩走出宮門。

蕭瑟瑟站在那兒，看著蕭塔不煙與蕭普賢女等人，拉著耶律大石等退出宮門，看著蕭兀納與蕭普賢女離宮，再看著宮門緩緩關上，始終一動不動。她在心中默念：“大石，永別了——”

耶律延禧卻解下自己的披風，披在蕭瑟瑟地身上，一臉溫柔：“愛妃，咱們回宮了。”

蕭瑟瑟嘴唇顫抖一下，深吸一口氣：“好。”

耶律延禧擁著蕭瑟瑟走了，眾人也跟著一起走了。

宮門口只剩下蕭奉先一臉的不能置信。

過了半晌，他的手下壯著膽子上前勸道：“奉先大人！我們也該走了。”

蕭奉先一跺腳，恨恨地道：“居然這樣還能讓他跑了，真真豈有此理。”

蕭瑟瑟跟著耶律延禧回到琉璃宮中，耶律延禧溫聲道：“愛妃，你且去換件衣服梳洗一下，朕在這里等你。”

蕭瑟瑟點頭，跟著侍女去沐浴更衣，蒸氣薰得她的眼中，淚水一滴滴落下。也只有在這時，她的眼淚落下，才無人知曉。

然而終究還是腫了眼皮，幸而宮人巧手，在她的眼皮上抹了胭脂，既掩了眼皮腫了，也更顯得妝容嫵媚。

她走出去，見耶律延禧坐在案幾上喝酒。

蕭瑟瑟走到他的面前，無聲跪下。

耶律延禧給她倒了一杯酒道：“來，陪朕喝酒吧。”

蕭瑟瑟拿起酒杯，一口飲下，她的命運，此刻就如同砧板上的魚，就這么放上去，等著對方任意解剖分食而已。

耶律延禧把玩著酒杯，忽然道：“我以前追殺一個仇人，他在臨死前對我說：‘皇權至高無上，皇權下，只有一個聲音。’我當時很恨他，我認為他是在狡辨，可這么多年過去了，卻覺得他的話，越來越有道理了。”

蕭瑟瑟順從地道：“是。”

耶律延禧捏起蕭瑟瑟的臉，凝視著她：“朕應該成親了，于是朕有了朵里蘭；朕想要有個后族女生的貴子，于是朕有了師姑；朕想要個琴瑟和鳴的女人，于是朕就有了你。朕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的，可是她們就真的對朕一見鐘情，癡情無比嗎？未必吧！朕若不是皇太孫，是主上，她們還能夠這樣深情，癡情，大度，寬容嗎？”說著，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蕭瑟瑟垂下眼皮，低聲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耶律延禧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說得對啊，本來無一物，誰的心是真，誰的情是假，何必計較太多。我以前總是不明白，皇祖父和皇祖母恩愛夫妻半生，連個分寵的妃嬪都沒有，怎么會因為乙辛的一點詭計而翻臉無情？或許，他只是在某一刻悟了，你只要當了皇帝，這身邊人的每一份含情脈脈，每一句愛意綿綿，是不是都是精心安排好的演技呢？你說，這人世間，什么才是真的？”

蕭瑟瑟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肉放在耶律延禧的面前：“對于臣妾來說，這世間一衣一食，一菜一蔬，俱是真的。若它們是假的，臣妾早就餓死了。”

耶律延禧夾了肉吃了，笑了道：“說得對。”只有眼前的一切，實實在在的一飲一食，還有活生生的人，才是真的。來，喝酒。”

耶律延禧喝下一杯酒，又將自己的酒杯遞給蕭瑟瑟。

蕭瑟瑟喝下。

耶律延禧拿過蕭瑟瑟的酒杯，自己倒了一杯喝下。

耶律延禧又給蕭瑟瑟倒上一杯酒。

蕭瑟瑟舉杯，一飲而盡，她的眼神已經有些迷離。

耶律延禧道：“朕知道，有人不甘心，可是，朕如今是天子。不管服與不服，都得閉嘴，都得忍著。”

耶律延禧越喝話越多，有些話，他藏在心底很多年，卻都不知道對誰說出來。那樣離經叛道的想法，便是他是皇帝，便是對著他的心腹臣下，或者對著他的妻妾，都是無法說出口的。而對著蕭瑟瑟，他卻說出來了。

雖然他顯得并不相信蕭奉先，但他心底卻知道，也許蕭瑟瑟真是打算和耶律大石私奔的。然而他或許可以在怒火中把他們兩個都殺了，但是，衡量之下，他卻要裝作相信了他們的話，相信了他們沒有私情，相信他們是中人設計。唯有如此，他才能得到蕭瑟瑟的人，哪怕不得她的心呢，可是身是他的了，心還遠嗎。

他是天子，他不要玉石俱焚，不管真情假意，他要的女人，一定是要擁抱在他的懷中。這世間的一切，只有他不要的，沒有他得不到的。至于真假，對于帝王來說，這重要嗎。只要他愿意，假的也會變成真的。若是他不喜歡了，那真的也會變成假的。

耶律延禧忽然伸手抱住了蕭瑟瑟，吻了下去。

蕭瑟瑟本能地掙扎了一下，但沒有再動，她閉上眼睛任憑耶律延禧親吻。

耶律延禧將蕭瑟瑟抱起，走進寢帳。

燈光搖晃，寢帳內紅被翻滾，耶律延禧肆意占有著蕭瑟瑟。蕭瑟瑟神情木然，只有眼角一滴淚無聲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