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顏氏書鋪
- 紅山素水一一耶律大石傳
- 蔣勝男
- 3250字
- 2025-01-09 17:43:57
耶律大石與顏氏兄妹的認識,還在數年前。
還是因為那次皇太孫發瘋差點殺人,他看到了那首詩“宮中只數趙家妝,敗雨殘云誤君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窺飛燕入昭陽。”
整個燕國王府,對這件事諱莫如深,而他也恰巧是因為那天晚上及時阻止了皇太孫殺人的事,也讓當晚值守的伴讀耶律余睹逃過一劫。看著這是個實心眼的孩子,也怕他將來因為不知情而踩坑,耶律余睹半遮半掩地同他說了一些舊事,可惜的是因為他說得太隱晦,耶律大石聽了更如同云里霧里,只聽懂了一句:“主上說,兀納宰相是今之‘丙吉’呢。”
耶律大石就私下問先生,“丙吉”是誰?先生也沒有回答,只叫他去看《漢書》。他去皇家書庫借看《漢書》,沒曾卻是缺失多卷,再問,只說缺失已久,也不知道是誰借了去。他翻看前后尋找許久,也沒找到丙吉相關的記錄,只得作罷。
此后便打聽何處有這書,就聽說國子監附近最近新開了家書肆,最近十分火熱。據說不僅圖書多樣,還有從大宋來許多文玩。
耶律大石本就愛書,聽了此事,尋了個旬休日就去看看了。
但見離國子監不遠處,有一排三間店面,擺設得頗有雅致,上書“顏氏書鋪”四字。
耶律大石走進來,就忙去找《漢書》,果然見有一套全套的,當下就找缺失的那幾卷來。他記得依著順序,頭一個缺失的就是第八卷。
耶律大石忙翻開看,卻見第八卷乃是《宣帝紀》,一打開就是觸目驚心的兩段文字:
“孝宣皇帝,武帝曾孫,戾太子孫也。太子納史良娣,生史皇孫。皇孫納王夫人,生宣帝,號曰皇曾孫。生數月,遭巫蠱事,太子、良娣、皇孫、王夫人皆遇害。語在《太子傳》。曾孫雖在襁褓,猶坐收系郡邸獄。而丙吉為廷尉監,治巫蠱于郡邸,憐曾孫之亡辜,使女徒復作淮陽趙征卿、渭城胡組更乳養,私給衣食,視遇甚有恩。
巫蠱事連歲不決。至后元二年,武帝疾,往來長楊、五柞宮,望氣者言長安獄中有天子氣,上遣使者分條中都官獄系者,輕、重皆殺之。內謁者令郭穰夜至郡邸獄,吉拒閉,使者不得入,曾孫賴吉得全。因遭大赦,吉乃載曾孫送祖母史良娣家。語在吉及外戚傳。”
他手一抖,險些把書掉落地下,忙又順著指引又去看了第六卷《武帝紀》與第六十三卷《戾太子傳》,第七十四卷《丙吉傳》。
他看得入神,竟不知時間流逝,不覺天都黑了。這時候就有人也來找書,見著他手里握著好幾卷書,就問他:“你可要這些書,若不買也別占著。”
耶律大石忙道:“我買下來。”當下就去尋著書肆掌柜,要買這幾本。那掌柜是個斯文書生,見了他拿著幾卷書,正要結帳。
誰知道剛才問話的人也擠過來,叫道:“原來這幾卷在這里,我也正要找這幾卷。”
耶律大石忙道:“這須是有個先來后來,我先拿了的。”
那人卻冷笑道:“人家從大宋辛辛苦苦運了這一套書來,賣個整價也罷了,你中間抽幾本要了,若是剩下的賣不掉,豈不是要叫他虧本砸在手里了。”
耶律大石一驚,他卻沒想到這點,見狀忙對那書肆掌柜道歉:“掌柜見諒,我卻不曾想到這點。”說著,忙把手中的書放到柜臺上,就欲退出。
誰知那掌柜卻正色道:“郎君說得在理,本就是有個先來后到的,您既然先拿了,自然是您先選先買。我開這書肆,雖是為了糊口,卻也明白先賢的道理,一套《漢書》何等昂貴,豈敢要人整套買下。不過就是賣上一陣子,缺了什么,再去南邊販來就是。郎君只管買了就是。”
耶律大石甚為感激,想了想,還是將書讓給那與他爭書的人,自己只等著那掌柜下次再進貨來。
那人也不過是擠兌耶律大石罷了,見他不買,也只哈哈一笑走了。
耶律大石當下就要將那幾本書買了。那書肆主人就同他討論起這《漢書》的內容來,說到興處,見天色已晚,就邀請耶律大石與他一起吃飯,兩人再秉燭而談。
耶律大石本也是個爽快之人,因與他說得投機,當下一口答應。
當下書肆主人收了店鋪,上了門板,就請耶律大石到后院一起吃飯,就見著后院空地上擺著桌凳,一個少女捧著酒菜上來布膳。
那書肆主人就介紹說,這是他的妹子,當下先自報了姓名,卻是顏真卿的后人,叫顏宗文。他原住在幽州,家里也有幾畝薄田,只因父母雙亡,家中又出了些變故,所以賣了家產,帶著妹妹來中京投親,也為將來也能夠方便趕考。后因親戚病故,所以就自謀出路,在此開了書肆。原也是貪圖這里離國子監近,可以結交些名師名士,得以請教些學問。他妹子叫顏東珠,也是個頗有英氣的少女,比耶律大石只小上半歲,卻不愛讀書,倒習得一身好拳腳。
兩人坐下,就繼續邊吃邊說。顏宗文就說起,在這中京,近來看《漢書》的人竟是不少,竟是許多人都是挑著耶律大石那日所尋的那幾卷來看,他前幾日就專程寫信給汴京相熟的書局,叫他們多印幾本這幾卷的書發來。
說到這里,看著耶律大石問他:“大石兄弟可知為何大家忽然對這幾卷書感興趣?
耶律大石假作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想是夫子要教《漢書》了,所以大家預習著吧。我因去國子監借書,少了幾卷,因此外尋哩。”
顏宗文卻道:“我看,這答案倒不在書內,而在書外。第八卷是宣帝本紀,第六十三卷是戾太子傳。講的是漢武帝當年聽信奸臣饞言,冤殺太子,賜死衛皇后,連年幼的皇曾孫也差點身死。后來漢昭帝早亡,大臣霍光在民間找到皇曾孫,立為皇帝,即為漢宣帝。”
耶律大石聽了顏宗文這話,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這豈不就說的是當今主上與皇太孫的關系。近來皇帝多病,又疑心起皇太孫來,令得諸伴讀也同皇太孫一般戰戰兢兢。只是這樣的皇家秘聞,如何竟泄露于外,引得眾人竟去看起《漢書》來。
顏宗文觀察著耶律大石的神情,笑道:“大石兄弟不必如此謹慎,主上與皇太孫的關系,并不是什么秘密。”
耶律大石一怔:“你,你知道什么?
顏宗文漫不在乎地道:“不就是主上當年聽信奸臣乙辛的饞言,殺了太子和皇后,后來又是聽了兀納宰相的話,把皇長孫從民間找回來,立為皇儲。”
耶律大石不想他知道的內情竟比自己還清楚得多,不由地大吃一驚:“這在宮中都是禁忌之事,你——你如何會知道的?”他說到“你”字,不由將后面的“一介漢民”吞了下去,心中更是疑惑。
顏宗文見他神情,搖頭笑道:“你不必疑心我怎么知道的。須知一國的皇后和太子被廢被殺,怎么會沒有人聽過此事?何況當年主上還下令將皇后暴尸于市。后來主上無子無孫,為了后嗣,還納了乙辛的兒媳進宮,又把她姐姐立為皇后。直到后來這兩姐妹一直生不出兒子來,主上急了,又到處把皇長孫找回來,把乙辛的兒媳婦趕出宮,又把繼后給廢了趕去守陵。這件事也就是如今宮中才是禁忌,卻不知這些事,又有哪件不是鬧得朝野沸沸揚揚,街知巷聞。我這書肆離國子監很近,那些監生來我這里買書,我想聽不見都難。”
耶律大石嘆道:“居然還有這種事情。我還以為我聽到的是在宮里都不能與人說的秘聞,沒想到在宮外都不是秘密了。”又道:“你說的后一件事,連我也不知道。”
顏宗文嘆息:“人人看史書,都覺得那是古人的事情。其實有些事,古人做錯了,今人讀史不走心,還是會原樣把錯誤與悲劇重來一次。”
耶律大石聽了這話,如醍醐貫頂,竟有些深身發涼,不由肅然舉杯:“兄臺見識深遠,大石今日有幸結識兄臺,當真是要敬您一杯才好。”
顏宗文忙舉杯謝道:“不敢當,我與你一見如故,也算是有緣。”
誰知道這時候卻聽得一人道:“那這樣的緣份,豈不是與我有關?”
兩人抬頭,卻見樹上蹲著一人,正是今天白天跟耶律大石在一起發生沖突的那個人。
兩人想起方才口沒遮擋的話來,不由驚出一身冷汗,顏宗文眼神頓時有些不善起來:“閣下是什么人,如何會在這里,是何用意?”
那人只是笑嘻嘻地看著他們兩個,眼神中不無揶揄:“天大地大,我自在此,你們可管不著。”
耶律大石見顏宗文臉色難看,忙也接口道:“閣下亦是七尺男人,豈不聞非禮勿聽,非禮勿視。如此遮遮掩掩,可非君子所為。”
那人握著樹枝蕩了一下,借勢跳進墻內,笑道:“我又不是你們這些酸嘰嘰的讀書人,有什么理不理的,我又不懂。我只是聽你們說的有趣,故而插嘴罷了。”
顏宗文就問他:“那你為什么在我家樹上?”
那人就說:“我白天的時候得罪了一個浮華子弟,不想他帶著家丁追趕我,看著這里有棵樹,就蹲上去躲他們一躲,哪曉得進就是你家后院了。我本來就想悄悄走掉的,只是聽你們說話有趣,忍不住插嘴一下。”
顏宗文按著桌子,臉上的神情變來變去,忽然叫了一聲:“東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