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拔劍。

劍光將房間照亮如白晝。

劍出鞘的聲勢很大，但速度不快。

拔劍的每一個動作，誰也看得清楚，誰也反應得過來。

陳安本來坐著，忽然站起，筆直如長槍。

站起一瞬，手握住劍柄，但又很快松開。

手松開時，人已坐下。

他坐下的時候，葉孤城才拔出劍。

這一劍出鞘的很慢，但刺出的很快。

長劍好似神龍游長空，朝陸小鳳激射過來。

這一劍明明是用手臂的力量刺出，但卻感覺好像是射出的：

這一劍好似不是劍，而是箭。

好快的劍！

這一劍刺出的速度，竟是拔劍速度的數十倍。

誰也看不清這一劍如何刺出的，也沒法子看清這一劍的軌跡。

金九齡看不清、陳安看不清，陸小鳳也一樣看不清。

花滿樓是瞎子，當然也看不清。

這一劍的目標是陸小鳳，所以這一剎那，陸小鳳變得異常危險。

他若接不下這一劍，那他就不再是陸小鳳，而是死人，死人不配擁有姓名。

陸小鳳本來坐著，葉孤城拔劍的時候，他便站了起來。

他是第一個感覺葉孤城要對他出手的人。

他有感覺，是因為他感受到葉孤城的殺氣。

葉孤城握劍剎那，他就從葉孤城身上感受到了殺氣。

——天下間沒有任何能坐著接葉孤城的，就算陸小鳳用靈犀一指，也不可能坐著接這一劍。

陸小鳳站好，準備好，然后看到葉孤城的劍刺來。

他和其他人一樣，沒有看清劍的變化與軌跡，這一劍的速度已超越了肉眼的極限，是沒法子看清楚的。

看不清劍，又如何接劍呢？

陸小鳳沒有接，而是閃躲。

左扭右扭，上下前后移動。

他動作非常不優美，甚至很難看。他不想難看，可為了避開這一劍，他也只好讓自己難看：

畢竟命比一切都重要。

他的這些動作很有用，竟避開了劍。

可惜，只是避開一時。

劍好像跗骨之毒，如影隨形，不達目標，誓不罷休。

人與劍的距離沒有拉開，而且越來越近。

葉孤城劍法的變化，一點也不比陸小鳳身法的變化慢。

陸小鳳冒汗，他發現自己若再閃動，非但躲不掉這一劍，而且連接這一劍的機會也沒有。

陸小鳳往后退。

房間空間有限，不一會兒陸小鳳退到墻壁前，退無可退。

長劍緊隨而至，好似一道閃電擊來。

陸小鳳還是沒有看清這一劍的軌跡變化，但他已伸出了手，兩指一挾，挾住了劍。

靈犀一指！

天下無雙，萬無一失的靈犀一指，這一次仍舊沒有失手。

陸小鳳果然挾住了這一劍。

陸小鳳額頭、后背都在冒冷汗，這一劍實在太可怕了，他從未接過這么可怕的一劍。

葉孤城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道：“你看得清我的劍？”

陸小鳳道：“看不清。”

葉孤城道：“可你接住了這一劍。”

陸小鳳道：“因為我有一個好朋友。”

葉孤城道：“什么意思？”

他很聰明，卻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陸小鳳笑了笑道：“我的好朋友是花滿樓。”

花滿樓愣住，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陸小鳳當然知道其他人不明白，所以繼續解釋道：“花滿樓很小的時候就看不見了，但他還是看得見，他不是用眼看，而是用心看。”

眾人好像明白了。

花滿樓笑了，也好像明白了。

陸小鳳道：“以前我用眼睛看，現在我不但用眼睛看，而且用心。”

肉眼有極限，心眼沒有極限。

葉孤城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也明白陸小鳳的意思，他的靈犀一指是用心眼判斷的，而不是肉眼，所以仍舊接住了這一劍。

葉孤城道：“你很不錯，木道人也沒有錯，你果然能接住我的劍。”

陸小鳳笑了笑道：“這不是天外飛仙？”

葉孤城道：“不是。”

陸小鳳道：“接住你這一劍，我就耗費了所有的心力，你的天外飛仙比這一劍必然更可怕，所以我接不下。”

他不想再接葉孤城的劍，誰也能聽得出他的意思。

葉孤城淡淡道：“這件事會有答案的。”

寒光一閃，葉孤城已將劍從陸小鳳的手里抽回。

看到這一幕的人，全都一驚。

誰也知道靈犀一指不但萬無一失，而且無論誰的兵器被挾住，若陸小鳳不主動松開，誰也無法奪回自己的兵器。

可葉孤城做到了，而且和輕松做到了。

他是第一個做到的人。

陳安走過來，嘆了口氣道：“半年前，他也挾住了我的劍，但我卻沒法子抽出。”

葉孤城看著他道：“你真抽不出？”

陳安道：“抽不出。”

葉孤城眼睛發光，道：“看來這半年，你的劍法精進不少。”

陳安不否認，在葉孤城面前沒必要否認。

葉孤城道：“或許很快我們就會交手。”

這是他的真心話，他發現自己好像低估了陳安的潛力，現在他覺得陳安很快就能自成一派自成一家。

“希望如此。”

陸小鳳咳嗽兩聲，對陳安道：“你明明知道他要對我出劍，你為什么不幫忙？”

語氣中有些不滿。

陳安道：“因為我相信你能接住他的劍。”

陸小鳳道：“如果我接不住呢？”

陳安道：“就是你自己的問題。”

陸小鳳無奈搖了搖頭，坐了下來，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他沒有再接觸葉孤城的目光，也沒有再看陳安，似乎很生氣，不愿意理會這兩人。

可事實卻不是這樣的。

陸小鳳沒有生氣，而是擔心。

他的心跳、呼吸、脈搏、血液流速和平時沒有區別，可是他卻擔心極了。

他發現葉孤城是個除了劍以外，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他還發現葉孤城孤獨、寂寞了太久太久，很希望找一個對手一決高下。

這兩點加起來就是很可怕的事。

他不希望與葉孤城一決高下，但每次看到葉孤城的時候，腦海都會浮現一個人：

西門吹雪。

江湖上誰也知道西門吹雪的朋友就是他。

他不想葉孤城問西門吹雪的任何事情。

因為他有一種感覺，葉孤城、西門吹雪一旦相見，勢必要一決高下。

這兩人都是不世出的劍客，無論誰死了，都是巨大的損失。最可怕的是，這兩人用的都是殺人的劍法，只要劍出鞘，其中一人就非死不可。

他不希望這樣的慘劇發生。

此時此刻，陸小鳳只希望葉孤城不要想起西門吹雪，不要與他談論西門吹雪的事情。他希望葉孤城將注意力落在陳安這個未來的對手身上。

很可惜，他的希望破滅了。

葉孤城終于還是提起了西門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