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秋蟬
自己見過的、熟悉的東西?
陸辰向外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中塵沙飛揚,整個娑羅州都一片荒蕪,并不存在任何東西。
我總不能畫沙暴與輻射雨吧?——再說我的畫工也沒到那個程度。
“不一定非得是具象化的圖案,重要的是感覺。”師娘提醒道。
感覺?
好吧。
陸辰抬起筆,隨手在紙上畫出一根粗獷的線條,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無數根線條交織在一起,深淺不一,軌跡錯亂,共同構成了一幅凌厲而狂野的抽象畫。
如果說寬大的刀柄是荒蕪的娑羅州,那么這些線條,就是他腦海中的風沙。
沒人能看出他畫的到底是什么東西,但這幅圖,確實比龍與鮮花要生動,因為這是他真實的生活經歷。
這一次,師娘沒有打斷他,也沒有問他在畫什么,一直等到他畫完,才說:
“可以,感覺不錯,改改細節吧。”
“改什么?”
“刀柄是要握在你手里的,過于繁復的紋路會使持握時的摩擦系數變大,不利于使用,你該考慮人體工學了。”
陸辰想了想,擦掉一些多余的線條,修改圖紙,很快完成了定稿。
“現在呢?”
“刀刃。”師娘說。
“還是,美觀?”
“這由你自己決定。”
陸辰想了想,在紙上勾勒出刀刃的形狀,那是個酷似雞腿刀的刀刃,前寬后窄,單面開鋒,刀脊異常的厚重,利于揮砍……這是娑羅州連綿的山巒,刀尖是起伏的山峰,而刀脊,是厚重的大地。
對,既然是山脈,那么刀鋒該有波浪紋,他又在刀刃的一側畫上了曲線。
“畫工很蹩腳,但味兒是對的……所以你為什么要畫一只蟬?”師娘說。
蟬?
陸辰好好看了看設計圖,老實說寬大的刀柄確實像是一只蟬的腦袋,而那塊彎曲的刀刃,當然就是蟬翼,可問題是……這明明就是群山與沙暴!
所以到底是誰沒有藝術細胞……
“難道不是?”師娘盯著他。
“是是是……”他連連點頭。
“那就刻刀柄吧。”
“什么,材料?”陸辰問。
“你覺得呢?”
陸辰將目光投向桌上的金屬,最后定格在了桌角的一塊硬木上。
在娑羅州,木頭比金屬珍貴,所以以前的刀通體都是金屬打造的,但是這一次他決定用木質刀柄。
不僅是因為這樣更容易發揮刀刃的重量,也是因為,群山與沙暴中,應該有樹。
用硬木雕刻出刀柄,又拿砂紙將線條打磨平滑,完工的時候,熔爐里的鋼也燒化了。
換上隔熱服,取出鋼材放在鐵氈上,陸辰舉起鍛造錘將其敲打平整,就在他想要將鋼材再次折疊時,師娘再次開口:
“打規整,不折疊。”
“啊?”
折疊鍛打是冷兵器鑄造的基本功,會最大限度的強化材料的硬度和柔韌性,其中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大馬士革鋼了。
而既然是折疊鍛打,那當然是得在鋼材尚柔軟時趁熱處理。
“這次冷鍛。”師娘吐出了冷酷的話語。
“啊???”陸辰瞪大了眼,“這里可沒沒沒沒沒有沖壓機!”
“手打。”
所謂冷鍛,是指在鋼材冷卻后,室溫硬打,因為溫度低,鋼材的抗變形力大,需要施加更大的壓力才能使鋼材塑性,這樣鍛造的鋼材內部晶粒更小,結構更致密,強度更大。
“一把短刀而已,費不了多少力氣。”
是,一把短刀確實不復雜,問題是工坊里沒有沖壓機,純手工冷鍛,這不得把人累死?
“多少層?”陸辰問。
“300。”
…………
一整天,工坊里都響徹叮叮當當的打鐵聲,如果不是陸辰,恐怕無人能在短時間內完成這種事情,可即便是他,也累得滿頭大汗。
師娘則在一旁瘋狂挑刺,這位老前輩平時其實十分溫和,最大的愛好是用言語捉弄陸辰,可唯獨在造東西的時候,他相當的嚴厲毒舌。
“折錯了折錯了!你這么個折法最后鍛出來的是水滴紋,不是波浪!”
“反正都一樣嘛……”
“圖定下來就不能改!沒有波浪紋,這把刀就不好看!”
“我不要波波波波浪紋了!”
“不行!”
陸辰懷疑這老東西是不是故意整自己,什么美學藝術都是借口,他就是刻意誘導自己用一種難度最大的方式手工冷鍛。
“怎么這就休息了?起來干活!”
“師娘!已經一一一百層了!錘子都打打打斷了兩個!”
“你這個速度我們什么時候才能用上新刀!?”
“是我的刀!我的刀!”
“那還不起來干活!”
“我!……”
整整一天,陸辰只在下午的時候吃了頓飯,其余時間都在工坊里瘋狂打鐵,直到深夜時分,鐵氈都已經被敲得凹陷,300層冷鍛終于完工。
他扭了扭疼得不像是自己的胳膊,拿起刀胚在燈光下端詳,銀色的刀身閃閃發光,刀鋒上的波浪有一種殘酷的美麗。
師娘是對的,這樣確實更好看。
“開鋒。”師娘說。
過程可以說痛苦而煩躁,可當陸辰握著刀鋒在打磨機下打磨時,隨著那些細密的火花迸濺而出,他的內心反而越來越平靜,這不是什么歡喜快樂,也不是成就感,這只是……滿足而已。
就像是餓了好幾天,吃飽了。
銳利的鋒芒在燈光下折射,陸辰摸向砂紙,卻又停住了。
300層的冷鍛,刀身上根本沒有半點毛刺,這把刀和自己以前的都不一樣,當它從鐵氈上下來那一刻,就近乎是完成品。
所以,只剩下最后的組裝了。
將刀刃插入刀柄,又在連接處纏上一圈綁帶,當做刀鐔,最后,握在陸辰手上的,是一柄總長27公分,小巧得像是匕首的短刀。
別看它小,砍起人來絕對不含糊。
“試刀。”師娘說。
陸辰從門口處取來鋼管,放置在鐵氈上,握刀直劈!
鐺的一聲,鋼管像骨頭一般清脆折斷。
“可以,今天就到這兒吧,回去休息。”師娘說。
“不是還剩剩下刀鞘?”
“你的手現在是抖的,雕不出漂亮的刀鞘。”
他還真是,為了美觀無所不用其極呢。
“哦對了,”走到門口時他又停下,“名字?”
以前他的刀都沒有名字,可這么漂亮的東西,總該有個名字。
“你覺得呢?”師娘問。
陸辰想了想,搖搖頭。
“那要不就叫秋蟬?”
“不行,”陸辰搖頭,“它不是蟬……”
“那就叫小結巴!”
“叫秋蟬。”
陸辰點頭認了,倒不是不想和師娘理論理論,而是因為……嘴巴笨,注定會輸的辯論,就不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