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樹妖姥姥木閣。

日光透過雕花木窗卻被厚重的紗簾擋在外面不得寸進。

屋內，數十盞紅燭燈臺照的如同白晝。

鏡奩前，穿著華麗紅色嫁服的美麗女人款款而坐。

昏黃的銅鏡照出美麗女人微蹙的柳葉細眉，同樣的也照出她身后穿著紫紗白衫的女子。

“大婚之日，姐姐怎的皺起了眉頭，可是愁上心來？”紫紗女子拿著一把精美的烏木梳子，從發梢梳到發尾。

“只是沒想到出嫁前，卻是你替我梳著頭，小青。”聶小倩沒好氣地答道，此時她心中隱隱帶有一絲脫離苦海的希望，連平日里與她一向不對付的小青此時看的也順眼許多。

她昨晚天將亮時，與那傻書生寧采臣依依不舍的分開，囑咐他白日幫自己從蘭若寺左近挖出骨灰罐，好生下葬在他處，好讓自己得以魂入輪回。

算算時間，想必已經挖出了罷。

呼——

溫暖濕潤的熱氣吹過她的耳邊。

一道與往日尖酸刻薄截然相反，熱情中帶著一絲戲謔的語氣在她耳邊響起。

“我這有個好消息，姐姐還不知道吧？姥姥有感眾姐妹骨灰罐在外面風吹日曬，雪凍雨淋，今日一早，已經遣了幾個得力妖仆從亂葬崗取了回來。”

取了回來？取了回來！？

聶小倩雖已是鬼體不應該有人身的種種感覺，但她此刻只感覺自己天旋地轉，若不是身下坐著椅子，只怕早已倒在地上。

她抑制住自己手臂的顫抖，將雙手死死抓住身前桌沿，強壓住內心的波動，冷聲問道。

“倒是不如妹妹消息靈通，卻不知咱們眾姐妹骨灰罐都放于何處了？”

小青直起身，捂住嘴嗤嗤笑道。

“姐姐你都馬上要是黑山老爺的人了，還明知故問，你的那個……”

她卻留了個尾巴，沒有繼續說下去，步下生蓮，輕移至聶小倩身前，似是要看她的神色反應。

“姐姐的那個當然是送到黑山老爺的府邸了！”

黑山老妖府邸！

聶小倩神情恍惚，雖說在姥姥手下稍有不如意便備受鞭撻，但是那黑山老妖處難道是什么洞天福地么？

她可是聽說這黑山老妖幾百年來可不只是娶了她一個……

“唉，姐姐舍了妹妹們，獨自去那黑山老爺處享清福，可是把妹妹們都拋下不管了。”

眼見那小青還在惺惺作態，故作親密，聶小倩見自己前路無光，索性破罐子破摔，與她撕破臉道。

“收起你那假惺惺的面孔，你若真想來，我日后勸黑山老爺去姥姥那討了你如何？”

話音聽罷，小青卻沒有像她想象中，繼續冷嘲熱諷，極盡挖苦，反而是搖搖頭，長嘆了一口氣。

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況本身便為妖鬼的小青。

聶小倩見此也并不接話，反而拿起鏡奩上的一枚羊脂玉鎏金發簪，握在手中，眼神游移不定。

此時她卻存了死志。

都說人死為鬼，那若是不能投胎輪回的鬼死了又是如何？

煙消云散？亦或是，更加恐怖詭異的存在。

小青看著她的樣子，竟似乎猜透了她心中所想，她伸出胳膊，握住小倩拿著發簪的手，輕聲說道。

“姐姐之前卻都是誤會我了，咱們同在姥姥手下做事，皆是個苦命鬼。”

“今日，我便是來幫你的。”

說罷，她竟從懷中掏出個普普通通的黑色木盒，放在了鏡奩上。

這木盒？

聶小倩向她遞過來一個疑惑的眼神。

“姐姐自己打開便自會明白。”小青嘴角含笑，打了個啞謎。

木盒剛被打開一道小縫，便有金光四射而出。

啪——

聶小倩神情略帶驚恐，重重地關上了木盒，盡管并未全部打開，但她依然自縫中瞥見了那物什的全貌。

一把刃上刻著晦澀難懂梵文的短刀。

若不是有這木盒遮擋，就算這短刀發出的金光也是她萬萬不能承受的。

這東西明顯是佛門手筆，但佛家講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怎會打造如此一柄法刃？

更何況小青這個法力還遠不如自己的一個小小女鬼怎會擁有如此利器法寶？

“這？這東西？你是……”

還未等聶小倩問完，小青便伸出纖細修長的手指豎在了她的朱唇。

“噓。”她警惕地四下觀望，眼見無人這才附在聶小倩耳邊，細聲說道。

“普渡慈航。”

聶小倩在嘴里咀嚼著這個名字，原本黯淡的眼眸有一絲亮光乍現。

。。。。。。

“大營距那黑山老妖洞窟足足有百里之遠，加之天黑路陡，山中行進更是比不上平地。”

“雖說軍中有汗血寶馬，但也不過區區幾匹，那黑山老巢群妖相聚，咱們這幾人即使趕到，怕也是無濟于事。”

左千戶接過手下士卒遞來的輿圖，看著那燕赤霞在圖上畫出黑山老妖洞窟的位置，眉頭緊鎖。

當朝護國國師普渡慈航座下弟子竟是一群食人的妖魔鬼怪，這傳出去可不止是朝野震動，只怕要天下皆驚。

也不知這些年里，這禿驢暗中殘害了多少忠良，不，座下弟子都是妖怪，他這個所謂真人真的是人么？

遭了！圣上！

燕赤霞并不知道這左千戶的心理活動，他只知道若是自己不帶些幫手趕去，那路小子只怕兇多吉少。

好在雖說山高路遠，但是他卻自有法子。

“把這些符箓收好，一一發放給底下士卒。”燕赤霞從懷中掏出一沓厚厚的黃紙，遞附給面前的左千戶。

“這是？”左千戶雖說一身好武藝，也跟不少狐妖鬼魅打過交道，但對于上頭發下來的符箓法器都是挑著最實用，殺傷力最大的來。

他看著這黃紙上用朱砂潦草畫成的符箓，一時間與自己所熟悉的那幾種都對不上號。

“神行符。”燕赤霞言簡意賅，末了又補充一句，“馬腿處各貼一張，雖到不了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但去這小小黑山自不在話下。”

他這幾日神出鬼沒卻都是潛藏在這大營附近，觀察營中眾人一舉一動。

自那日在樹妖姥姥那里碰見普渡慈航以后，他心中疑慮之色便越來越深。

辭官這些年他也算修行有成，一雙鼻子便可識人辨妖，而那晚，他卻在普渡慈航和他護法弟子身上都聞見了一絲淡淡的微不可查的妖氣。

雖說那時他把疑慮壓下，并未表現，但之后便對大營中展開探查。果然讓他發現了蛛絲馬跡。

“原來這幾日營中失竊的黃紙朱砂以及其他各式物料是你偷，取，取走了。”左千戶脫口而出，但是并未繼續追究下去，反而召來手下精銳之士，將神行符一一發下。

燕赤霞對此倒是理直氣壯，大家現在都是自己人，何必分的這么清。

他看向自己身后背的劍匣，接過一旁士卒遞過來的韁繩，翻身上馬。

黑山老妖！你燕爺爺也來吃你喜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