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完成登基儀式只差一步,眾人都滿心疑惑,沒人知道朱由崧為何突然辭讓,心眼都提到嗓子眼。
“孤夙夜兢兢,惟思汛掃妖氛,廓清大難。德涼任重,如墜谷淵。同仇共助,猶賴爾臣民。”朱由崧悠悠道出。
意即當下國家深陷危難之際,僅憑他福王一人之力,肯定無法匡扶國難,所以希望全體人民能夠齊心協(xié)力,一同共赴國難。
史可法還以為不過是是普通的辭讓說辭,就上前繼續(xù)勸進道:“凡為臣子,誰無忠義之心?漢德可思,周命未改,惟我等臣民,尚其勖哉!”
史可法說得都是套詞,就算是回應了朱由崧的靈魂拷問。
意思就是我們這些臣民會盡力的,皇上你大可坦然接受便是。
按禮法來說,朱由崧的確應該辭讓的,此乃為給先帝留存些許顏面。
想那先帝如此賢明,尚且不能治理好這大明江山。
福王作為新皇帝,怎么可以坦然受之?
但是朱由崧并沒有打算就此輕松放過這南京臣民。
“呂大器雖然殿前失禮,但如今兩黃星夾日而趨軒轅,本王心難安。
今日就在孝陵之,在太祖高皇帝和孝慈高皇后面前,議一議此事。
究竟二星指的是何人?”
朱由崧此話已經(jīng)直接將問題定性:
第一,朱由崧本人作為大明未來天子,必然是軒轅大日,這點毋庸置疑。
第二,如今天象很明確,妖邪恰有兩顆星,數(shù)量確鑿無疑,既然如此,天意定是有所指。
第三,如今是你們這些臣民想朱由崧登基,今天太祖朱元璋泉下有知,不會怪罪與他,以后誰也不能借此事來說福王不祥。
史可法作為本兵,這種問題他責無旁貸必須發(fā)言。
“殿下,臣認為二邪星是指那禍亂我大明江山之闖賊李自成和建奴多爾袞。
李自成,本一草莽流寇,先帝不忍生靈涂炭,竟讓其趁機亂攪驚濤駭浪。其所過之處,州府淪陷,如今竟然竊據(jù)京城,大好山河被其糟蹋得滿目瘡痍。
而那建奴多爾袞,更是野心勃勃,屢屢叩關(guān)而入,妄圖侵占我大明之錦繡河山,奴役我華夏子民。”
朱由崧很滿意,原本天降兇兆,不利他日后的統(tǒng)治。
然而經(jīng)過前番兩次高調(diào)行事,反而將南京軍民逼到絕境。
想他福王“大局為重”?
不可能!該大局為重的是你們這些大臣,福王只負責讓其他君王折腰。
連歷史上支持“聯(lián)虜滅寇”的史可法,此時都公然指責女真建奴。
究其原因,還是要感謝這兩顆異星,如果只有一顆,那必然毫無懸念,只會將罪責歸咎于偽順政權(quán)。
如今是兩顆妖星,那便無法便無法推諉,想不承認韃清霍亂朝綱都不行。
突然,一道熟悉身影出現(xiàn),正是那鳳陽總督馬士英。
“史兵部此言差異,如今北境淪陷,若是沒有關(guān)外清兵,偽順一旦騰出手來,就可以全力南渡,屆時我大明江山......
臣以為,可以參考晚唐以沙陀軍鎮(zhèn)壓黃巢亂兵之策,驅(qū)狼吞虎。”
晚唐時期,黃巢起義軍攻占長安,唐朝政權(quán)岌岌可危。
當時為了鎮(zhèn)壓黃巢起義,朝廷招來了各地軍鎮(zhèn)入援,其中包括沙陀軍李克。
沙陀軍以其兇悍善戰(zhàn)著稱,號稱“鴉軍”,對黃巢義軍構(gòu)成巨大威脅。
最終助力唐朝成功收復長安,并徹底擊退叛亂。
朱由崧沒想到這種話居然出自馬士英之口,雖然內(nèi)心怒火中燒。
但是作為一個及格的皇帝,首要是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不然輕易被臣民揣測到心意,就很難管理天下。
所以朱由崧只得強抑怒火,咬牙切齒地靜候其他人發(fā)言,也可以讓他觀察誰人是可用之才。
張鳳翔誤會馬士英的發(fā)言,是得到福王授意。
他急于改善與未來皇帝之信任危機,于是迫不及待出列建言:
“臣認為馬都督乃知兵之人,所謂“議者咸以羌胡相攻,縣官之利,以夷伐夷,不宜禁護。”,如此驅(qū)狼吞虎之策,才是謀國之言。”
此刻,不止福王最堅定的支持者馬士英,還是東林黨魁張鳳翔,都支持韃清不是邪星之一,場面瞬間陷入死寂。
明眼人都知道,張鳳翔在此事上已然讓步了,和馬士英相互打配合。
馬士英正覺得春風得意,從龍功臣的滋味就是美妙,背后站著大明至高無上的福王殿下,可以狐假虎威,誰都不敢輕易得罪他。
張鳳翔以往對自己都一屑不顧,如今很明顯在借機討好他。
而張鳳翔也覺得欣喜,此前與福王鬧翻就當是投資失利。
但有賭未為輸,只要還坐在大明朝廷這張賭桌上,堅持下去總會有逆天翻盤的一天。
兩人心中正美滋滋,一道蒼老聲音響起,一個白發(fā)老人杵著拐杖,走到朱由崧面前。
原來是“閩海才子”,福建漳浦人黃道宗。
他正想跪下,朱由崧連忙吩咐田成將其攙扶住,免去跪禮。
在黃道周開口之前,朱由崧心中泛起一個念頭,自何時開始,華夏子民竟淪為跪族?
明承元制,把偽元的文化糟粕都全盤接受,甚至連這種士大夫跪而論道的惡俗都沿襲下來。
當真令人作嘔至極,所以他現(xiàn)在必須做出改變。
“觀華夏之歷史,往昔盛世之時,君臣之間雖有尊卑之分,然亦有禮節(jié)之數(shù),但從未有跪禮。
自元以降,此跪禮漸濫,似將我華夏脊梁彎折,此風不可長。
今日起,朕欲革新此弊,于朝堂之上,當站而論道,以正君臣之名,彰我中華兒女傲然風骨。”
眾人聽聞,皆面露驚愕之色,此舉打破了數(shù)百年來,元明朝堂傳統(tǒng)。
韓贊周作為皇權(quán)的堅定擁護者,這登基之時,宦官怎敢開口議事。
只能把求救眼神投向徐弘基,但是對方并沒有回應。
無奈之下,只得轉(zhuǎn)向劉孔炤。
還好對方領(lǐng)會,出列下跪道:“臣竊以為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宗家法,不可輕廢。”
“誰說的?哪里有寫?《皇明祖訓》?《明會典》?哪本實錄有寫?告訴本王!”朱由崧怒不可遏道。
朱由崧著實氣憤,跪天跪地跪父母可以,犯錯要跪著求饒也算合理,跪而論道是哪來的破爛祖宗家法,他肯定不認可。
所謂帝王之怒,尸山血海。
自然再無人敢觸碰此霉頭,劉孔炤亦嚇得渾身顫栗,趕忙跪回原地。
朱由崧隨手將一把長刀擲出去,“誰再跪,就自裁吧!”
長刀落地,發(fā)出晃蕩一聲。
嚇得劉孔炤一個誠意伯差點中風,連忙站起來,飛快躲進人群里。
黃道周眼中爆發(fā)出精光,苦等多年,終于有人認為中華兒女原來是有脊梁的。
他感嘆終于得遇明君,可惜自己已經(jīng)六十歲,人生七十古來稀,沒多少時為福王貢獻自己。
顫顫巍巍道:“臣有進取九策,東收兗、濟,北略漳河,西取應安,然后問洛陽之鐘簴,掃承德之松楸,上規(guī)天壽。
殿下應天受命,必將與建奴大戰(zhàn),若如馬都督之言,不異于將北方全境拱手相讓,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zhàn)不善,弊在賂秦。”
朱由崧感嘆,這黃道周大志不小,所謂“上規(guī)天壽”,是指北京的天壽山。
意思就是希望福王能夠重視他提出的《進取九策》,早日收復北境。
作為一個南方文官,很少能夠旗幟鮮明地支持北伐,實屬罕見。
想法可以很豐滿,但是真要北伐收復中原,勢必要在南方征兵,此舉無疑會損害南方士族利益。
所以北伐叫得最兇的,通常都是北方南渡的官員們。
馬士英被他一說,臉色都鐵青,他從方才福王廢除跪禮一事,已經(jīng)猜到自己可能押錯寶。
既然福王要振興華夏脊梁,那怎么可能接受他“聯(lián)虜滅寇”這種離經(jīng)叛道的想法。
正想出列認錯,但是張鳳翔搶先一步發(fā)聲。
“此言差矣,水無常勢,兵無常形,怎可以拘泥于小節(jié)。事實就是全賴韃清吸引闖賊軍力,所以才有機會讓我等多作準備。”
黃道周拐杖一頓地:“準備了什么?我的進取九策已經(jīng)上陳數(shù)月,石沉大海,這就是張尚書的兵法?”
閩學的源頭,上承閩學大師楊時。
雖然楊時有份建立東林書院,但是閩學的治國理念還是堅持傳統(tǒng),反而未受王陽明心學過多影響。
故而黃道周也秉持閩學傳統(tǒng),希望力圖重建道統(tǒng),屬于堅定保皇派。
黃道周慢慢走到馬士英面前,滿臉怒容,惡狠狠道:“李克用幫了唐朝什么?李克用之子李存勖自立后唐,你莫不是真以為那個也是我華夏大唐?”
然后又走到張鳳翔面前:“以夷制夷是南朝宋的范曄所說,胡人屠殺我等漢人之慘烈,無出南北朝之右,你竟然敢用來舉例,不學無術(shù)!”
說罷一個拐杖就敲在張鳳翔小腿上,疼得他嗷嗷直叫
馬士英一時之間也愣住,沒料到這黃道周竟然倚老賣老,居然敢在福王面前行兇打人。
誰知道這時響起陣陣鼓掌聲,原來是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