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通明撐住床板說道：“殿下，說到紅毛鬼，還需要問松江府商人，如今我大明兩大走私重鎮......”

壓低聲線道：“一個天南，一個地北。天南就是福建漳州月港，此為天。

地北就是寧波府雙嶼島，此為地。”

朱由崧好奇問道：“我大明朝厲行海禁，為何走私屢禁不止？”

“江南財政早就崩潰，各地官員皆左支右絀，勉強維持地方財政。

走私商人雖然違反大明律，但他們愿意賄賂地方，現在諸多官員之年俸都仰賴走私份子。”

“竟無人管制？”朱由崧追問。

“都是為了大明，如果斬斷這條路，更加寸步難行。”沈通明回應道。

此前沈通明已經差人去尋松江府商人錢華，此人正好在淮安。

“東家，錢華不在，門人說路巡撫邀請一眾富商宴花樓議事。”管家通報道。

朱由崧笑道，“拿正好，他們兩人都在，我也還沒吃飯，讓你管家帶路便是。”

沈通明神色怪異，吞吞吐吐道：“此宴花樓并非正經去處，還是改個地方為妙。”

‘不是正經地方？那不更加非去不可嗎？’

于是朱由崧不關沈通明勸阻，策馬朝宴花樓疾馳而去。

原本大明嚴禁騎馬于街頭肆意馳騁，但如今淮安城無人不知沈通明，見是沈將軍家丁騎兵，都紛紛避讓，讓朱由崧體驗一把五菱豪杰橫行州府的樂趣。

沈通明已經告訴過他，大明朝明令禁止官員狎妓，值此奪嫡關鍵之際，讓他不可暴露身份。

宴花樓前，江面輕煙裊裊，酒船緩緩駛過，滿船笑語與醇香飄散。

樓內，各路賓客圍坐于華筵之上，推杯換盞。

庭院里將軍樹下，樹影搖曳，花香馥郁，眾人舉杯暢飲。

耳邊傳來幾曲艷詞，與春色交融，天際高鴈排成行，掠過晚霞，留下一道道剪影。

朱由崧萬萬沒想到，大戰過后，最快恢復的地方竟然是青樓。

果真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

“公子一位？”鴇母款步而來，腰臀都快扭成麻花。

朱由崧豎起拇指指向身后沈通明家丁，打算狐假虎威冒充沈家子弟。“我姓沈，來找路......”

鴇母一聽到路字，緊張地示意朱由崧別聲張，說大人不喜歡張揚，道：“沈公子也是來參加‘兌會’吧？”

雖然心中疑惑，但是朱由崧還是假裝門清，讓鴇母趕緊帶路。

鴇母引著他，左穿右插，經過幾道暗門，最終進入一個類似書房之處，終于來到目的地。

“沈公子初次前來，書中自有顏如玉，請。”鴇母敞開雙臂展示道，若有相熟掌柜在，可以安排同席。

朱由崧并不認識在場江南商人，遂報出錢華之名。

錢華乃揮金如土之人，既然認識，也應該富極，頓時樂開了花。

鴇母在錢華耳邊低語幾句后離去，錢華意味深長瞥了朱由崧一眼：“沈公子，我都不知道沈將軍有這么一個豐神俊朗的子侄。”

“錢老板家大業大，不認識我亦屬正常。”

“喚我鶴灘就好。”錢華自命詩書滿腹，嫌錢華之名太過俗氣，但是錢華號享譽江南，不舍得改名字。

于是在風月場所一律自稱鶴灘，取其意境仙氣飄飄。

朱由崧笑道：“鶴灘先生好雅致，前些天有人送了個馬賽克蛋給我叔，我觀之極為獨特，就是不知其價幾何。”

錢華驚喜笑道：“未料那寶物竟落入你手，實不相瞞，此物最早便是我售出，至于價錢，不便明言，貨與有緣人，只談元不談錢。”

朱由崧知道成本是商業機密，便沒再追問，但還是透露自己參股投資。

錢華覺得這沈公子莽撞得很，便轉移話題。

一直滿臉和氣生財的錢華，看見一胖子落座，突然目露兇光。

“唉喲，錢華子該不是海上殺人習慣了，如今看到我吳萬年也想殺？”這吳萬年滿身金銀玉器，身著綾羅綢緞，一副土豪做派。

不得不說，這錢華長得精瘦，也真的有幾分海盜模樣。

“敢賭嗎？”錢華問道。

“賭什么？”吳萬年滿臉不屑。

錢華看似早有準備：“比富，看誰所出之物更為昂貴，贏得可以提一要求。”

“錢華子，你莫不是犯傻？竟敢與我比富，賭錢多沒意思，輸了給我磕頭叫爸爸好了。”

突如起來比富，讓朱由崧感到無所適從。

在旁人言語中得知，前段時日，錢華最寵溺之歌姬被吳萬年高價購去，納為小妾，二人自此結怨。

錢華從容不迫，命人抬上一座象牙雕成的寶塔，皆鑲嵌璀璨寶石，引得在場眾人驚嘆連連。

吳萬年也不甘示弱，隨即展示出一匹由西域進貢絲綢，其色澤光鮮，圖案精美絕倫，據說是天家御用之物。

比富愈演愈烈，吳萬年命人搬出一尊巨大彩色珊瑚樹，珊瑚樹高逾丈許，色彩斑斕，如同海底世界被搬至宴花樓中。

錢華面色凝重，此刻他身上已無物能比眼前珊瑚更為貴重，可惜前段時間把馬賽克蛋以八千兩銀售出。

不然今日也不會落于下風，眼神不自覺朝朱由崧方向瞥去。

在周遭商人哄笑下，錢華越發尷尬，低頭不語，但拳頭握得死死。

朱由崧本來就想從錢華身上找到，洋商人在賺大明錢的秘密，也有意幫他一把。

他曾經讀過一段歷史：

葡萄牙商人在濠境（澳門），往返印尼一趟，可以獲利一倍，回航時不必滿載貨物，直接用來裝大把銀子。

朱由崧知道現在南京財政困窘差，巧婦難為無米炊，他一直在想辦法，不能總想著折騰自己的內帑。

推動改革并不現實，他只剩下一年時間執政，改革成效也不好說，一來整個過程很慢，二來說得上成功的變革寥寥可數，不敢賭國運。

所以朱由崧把目光放在海洋貿易上。

如今走私市場屬于絕對賣家市場，尋常人也找不到門道加入。

于是朱由崧悄然褪下手中玉韘（玉扳指），假裝去安慰錢華。

錢華本就惱怒，這時候竟然有人動他，差點爆發，低頭一瞧：“怎么可能！竟然是此等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