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
此起彼伏的雞鳴聲不停回蕩,清晨的微光刺穿厚重的云層,為大地上描繪出金色的輪廓。
輕風拂過,帶著露水和芳草的清新,好一副萬物復蘇的意境。
但意境再好也是擾人清夢。
“造孽啊。”
一聲嘆息。
不依不饒的雞鳴聲不停往耳朵里鉆,徐光坤不得不從床上爬起。
他穿好衣裳,走出房門。
“嘎吱。”
推門聲響起,院子里一個發呆的大漢立馬回神,對著他打了招呼。
“姑爺,早。”
“二狗哥。”徐光坤有些詫異,“怎么這么早就來了?”
“姑爺,一日之際在于晨嘛。”柳二狗笑了一聲,問道:“姑爺,你找俺有什么事?”
昨夜,徐光坤和師爺聊完以后就讓師爺去通知了柳二狗一聲,今天要拜托他一件事。
“久等了二狗哥。”徐光坤不好意思的撓頭,“我以為你中午才來,起的晚了些….”
“誒,姑爺莫說這些。”柳二狗打斷他的話,“姑爺,你是要俺去辦什么事?”
徐光坤也不再裝模作樣,神色一正,認真說道:“二狗哥,我需要你去蜀王領地做一件事……”
……
黃沙漫天,衣角如風。
柳二狗騎著一只馬,牽著兩只馬在官道上飛馳。
他揮舞著鞭子催動著胯下駿馬,腦海里回想起臨走時,徐光坤的囑咐。
“二狗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和周四郎合作的風險太大了,弄完另外兩家以后,他隨時有掀桌子的能力,一個不注意我們就得玩完,所以他必須死,但他身后的秦王我們現在惹不起,只能引外力入場了。”
“這一切都得靠你,拜托了二狗哥。”
總而言之,就是越快越好。
要在周四郎掀桌前就徹底弄死他。
于是,柳二狗帶上了寨子里最好的三匹駿馬,日夜兼程。
…..
三日后。
蜀王領地,安岳府。
安岳府同樣位于乾國西南,只不過這里不是梨花縣那種窮鄉僻壤,這里距離國都只有百里之地。
離國都越近,發展越好,所以這里人口眾多,極其繁華。
空氣中還飄蕩著濃濃霧氣時,不少百姓已經起床勞作。
忽的。
“噠噠噠噠。”
急促的馬蹄聲攪得霧氣涌動。
隨后。
一匹雄壯黑馬劈開濃霧,四蹄奔馳間,鬃毛飛揚。
百姓的目光頓時被吸引,一些懂行的人夸贊道。
“好一頭千里駒。”
話音未落。
“吁。”
馬背上的騎士一拉韁繩,馬兒竟人身而起,生生從狂奔中停了下來。
百姓的目光向上移動,看向騎士,不約而同的驚嘆。
“好一個高手!”
概因馬雖高大,但馬上的騎士生的更加雄壯,兩廂對比之下倒是顯得這千里駒嬌小了許多。
這騎士披著黑色的厚實的帶毛斗篷,看起來像一頭黑熊,騎在千里駒上愣是騎出了胖妞騎矮腳馬的感覺。
騎士翻身下馬。
馬兒溫吞吞的打了個響鼻,頭顱輕輕靠了靠騎士。
騎士摸了摸馬兒脖子,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
半響后,確定目標,牽著馬走到一衣衫襤褸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蹲在地上拿著個破碗乞討的老者面前,禮貌詢問。
“老丈,這附近最大的酒樓在哪里?”
老者抬手指了個方向。
騎士點點頭,拋出一個物件在那破碗之中,順著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老者往破碗中一看,卻是一枚碎銀子。
他看了看銀子,又看了看騎士牽著三頭千里駒的背影,忍不住發出感嘆。
“嘿,可真他娘有錢啊。”
…..
今兒,安岳府最大的酒樓來了一個怪客。
大清早的還沒來得及掃灑,門剛剛打開,就走來一高大男人。
這人牽著三頭大馬,出手闊綽,上來就丟了三兩銀子,別的不要,只要暖身的酒和馬兒最好的草料。
提著酒往那角落了一坐就開始喝,一喝就喝了一個上午。
這么能喝,還這么早就開始喝的掌柜也是第一次遇見。
等到晌午,客人多起來的時候,他便把這事說與熟客。
“哪里來的酒蒙子。”客人輕笑不止,“怎么和八輩子沒喝過酒似的。”
“神人。”旁邊的另一個客人也是陰陽怪氣的嘲笑。
這群客人都是精壯漢子,袒胸露乳,聊天的時候眉飛色舞,神態高昂,和那斗雞似的,一看就是街上的潑皮。
幾人正聊的開心,身后響起了一陣腳步聲,一只手按在了客人肩膀上。
“誰他娘打擾爺爺聊天的興致…..”
客人回頭就罵。
卻發現他口中的神人站在他身后。
這神人正是那柳二狗。
“嗯?”柳二狗發出一聲鼻音,一屁股坐在他身邊,用手捏住桌子一角。
輕輕一用力,實木做的桌子就被掰下一塊。
幾個波皮對視一眼,瞬間從斗雞變成了瘟雞,坐在凳子上縮肩含胸,剛要討饒認錯,就聽到了柳二狗的話。
“你們知道梨花縣黃家嗎?”
潑皮都是消息靈通之人,立馬問道:“好漢,是給王爺供奉的那個黃家嗎?”
“對。”柳二狗點點頭,說道:“你們這些潑皮,靠賣消息為生,送你們個值錢的消息。”
“梨花縣的新縣令和那秦王的走狗要動王爺的搖錢樹。”
潑皮自有手段把消息送給蜀王,不過只給蜀王送信不是柳二狗的目的,為了把事情鬧大一些,他把所有的酒樓都跑了一遍,每個桌子,坐下就說,說完就走。
等忙完這一切已經是日落黃昏。
他牽著休息好的千里駒就要踏上歸程,但行至半路,路過一賭坊時,卻看到了熟悉的人。
“再讓我賭一把,再讓我賭一把,我就能翻本!”
他清晨時分遇見的那乞丐正紅著眼,跪在賭坊門口苦苦哀求。
賭坊的人馬對乞丐冷眼旁觀。
乞丐見說不動就要硬闖,卻被兩棍子打了出來。
無奈的他狼狽轉身,卻看見了柳二狗。
眼睛一亮,三兩步沖到面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爺爺,您再賞我點銀子。”
柳二狗沉默搖頭。
心中百般滋味,一時也說不清自己是個什么心情。
早上給銀子是看這老頭一大把年紀在寒風中凍的瑟瑟發抖,動了惻隱之心,想給點錢讓他買身暖和衣裳。
可沒想到,這人居然拿著銀子來賭!
當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柳二狗一腳踹倒他,翻身上馬。
…..
與此同時,梨花縣。
經歷了幾天的施工,幾個木匠在縣衙門口鑄造了一個高臺。
徐光命人通知了梨花縣所有人今日有事宣布。
臨近夜晚,高臺附近插上不少火把,增添光亮。
豪紳在周四郎的帶動下全部到來,百姓也在青天大老爺的號召下紛紛到場。
“咚咚咚!”
“鏘鏘鏘!”
歡騰的敲鑼打鼓聲。
“踏踏塔。”
整齊的腳步聲。
徐光坤首先登入高臺。
師爺、周四郎和另外兩大家族的族長緊隨其后。
百姓看著這場面皆是面面相覷,摸不著頭腦。
“啪啪啪啪!”
站在百姓中的豪紳家人開始鼓掌,百姓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但還是急忙跟著鼓掌。
周四郎摸出一個鐵皮卷成的喇叭,放在嘴邊,喊道:“這梨花縣,上百年間,來了幾十位縣令,他們都是王八蛋、禽獸、畜生、該死的東西。”
說著說著,他停頓了一會,才一指徐光坤,“但是我們新來的縣令,靳縣令,他不是王八蛋、禽獸、畜生、該死的東西,他是個好縣令,是個真正的青天大老爺!”
師爺沒忍住咧了咧嘴角。
徐光坤眼角抽搐了幾下。
公報私仇!
不就是扛走了大門和牌匾嗎,至于在這么多人面前罵自己嗎?
周四郎繼續說道:“今日叫大家過來就是宣布一件事,我們梨花縣附近有一伙盤踞了上百年的山賊,我們的青天大老爺,這段時間就要親自去剿滅他們。”
高臺下的百姓更疑惑了。
那群山賊他們是知道的,只搶有錢人,不搶窮人,搶不到他們頭上。
這事和他們說有什么意義呢?
心中不以為然,但他們還是跟著鼓掌,大聲叫好。
“師爺,來,說兩句。”周四郎將喇叭遞往右邊。
師爺接過,清了清嗓子,聲情并茂的說道:“山賊,什么時候都要剿,不剿不行,你們想想,你們帶著夫人,出了城,一路嬉戲打鬧,突然就被那王八蛋山賊給劫了,銀子給你搶了,夫人也給搶了去,這得多難受,所以沒有山賊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徐光坤瞪了師爺一眼,這也是個指桑罵槐的家伙。
他劈手奪過喇叭,放在嘴邊:“天色晚了,不多說浪費大家時間,我就說說今天叫大家過來做的事……捐錢!”
這話一出,空氣陷入寂靜,將手舉在胸前還想鼓掌的百姓愣在原地,他們抬頭看著徐光坤在火把的照耀下忽明忽暗的臉,只覺格外陰森,像那餓鬼一般。
這就是…….青天大老爺?
不管他們怎么想,事情都在繼續,徐光坤說道:“都去縣衙里捐,師爺計數,豪紳先來,百姓隨后,都要捐,誰捐了我不知道,但誰沒捐我心知肚明!”
“好。”周四郎拿過喇叭,大喊道:“我先出六萬兩白銀。”
……
捐款的隊伍在縣衙門口拍成了長龍。
豪紳只有三家,但除了周家,其他兩家都是分成了不同支脈前來捐款。
他們談笑風生毫不避諱的大笑著討論,能分多少銀子,百姓們則是面如死灰。
兩個排在豪紳身后的百姓交頭接耳。
“唉,這就是青天大老爺?這就是青天大老爺啊,拿我們在地里刨的一點銀子三七分成。”前面的那個指了指天,聳了聳肩,一語雙關的說道:“這梨花縣的天又黑咯。”
“是啊。”他身后那人無奈嘆息:“還以為來了個好縣令,我等小民以后的日子要好過許多,哪曾想來的居然是個這么個家伙。”
后面一個人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勸慰道:“往好了想,至少縣令大人會公正斷案。”
“呸。”最先開口的啐了一口,“公正斷案有什么用,今天找個理由刮我們點銀子,明天找個理由刮我們點銀子,左右還是活不下去,可憐我等,沒有投生在那豪紳之家…..”
“忍忍吧,幾十年都過來了。”那人再勸,隨后有些憧憬的說道:“說不定下一個縣令就是好縣令。”
回應他的只有無言嘆息。
前面的隊伍越來越少,不多時,豪紳交完了銀子,大笑著離去。
縣衙門口只剩窮苦百姓。
打頭的在身上左扣右扣,扣出了幾十個銅子,他沉默好一會,深吸一口氣,將一半銅子藏到懷中。
捏著一半的銀子走入縣衙。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木桌,木桌后面坐著的正是那梨花縣“青天二老爺”,二老爺身后還擺了數不清的木箱子。
他用屁股猜都知道里面裝了滿滿當當的銀子,他看了看手中生了銅銹自己也沒舍得花的銀子,又看了看箱子。
只覺梨花縣同一片天空下,生活著的不是一個種類,豪紳稱之為人,自己這等小民稱之為畜生,和豬牛沒有區別,都是被人剝削的對象。
他沉默著走到低著頭正在奮筆疾書的師爺面前,在桌子上放下手中之物。
“大人,都在這了。”
面前突然多了東西,師爺也顧不得記錄上一家捐了多少銀子了,他定睛一看,卻發現只有十幾枚沾著汗漬的銅子,眉頭一皺,不自覺加重了語氣。
“你哪家的,這么才這點,玩我呢?”
百姓面色一苦。
不情不愿的從懷中掏出藏匿起來的剩余銅子。
師爺見面前又多了些銅子才驚覺不對,他抬頭一看,不是豪紳,而是一個身穿粗布麻衣的百姓。
“嘎吱。”
椅子移動聲中,師爺起身。
那百姓后退兩步,立馬翻開自己衣裳,面色更加苦澀的說道:“大人,我沒騙你,我真沒了。”
師爺沒理他,抓起桌上的銅子,向著縣衙外走去,那百姓急忙跟上。
很快走到門口。
“沒豪紳了。”
師爺看了看剩余的長龍,“才收了這點銀子啊。”
“大人,我等小民,都沒有多少銀子。”
百姓提醒。
“知道你們沒銀子。”師爺擺擺手摸出身后別著的喇叭,喊道:“行了,捐款結束了,都散開,都散開。”
百姓神色迷茫,分不清什么情況。
師爺見全部站在原地沒有動彈,沒好氣的說道:“堵著門干嘛,都滾蛋,該干嘛干嘛去。”
他身旁的百姓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道:“您不收我們的錢嗎?”
“收個屁,你們飯都吃不起,我收你們錢干雞毛。”師爺將手中銅子塞到他手中,轉身一把關上縣衙門。
“趕緊走。”
百姓看著失而復得的銀子,紅了眼眶,突然跪在地上,大喊道:“謝謝青天二老爺。”
排隊的百姓看清情況后也跪在地上。
“青天二老爺!”
“青天二老爺?我?”師爺神色復雜的靠在門口,“我這等貪生怕死之輩,還能稱的上是青天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