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分”，這兩個字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陳相年的心上。他獨自蜷縮在和哥哥同住的房間里，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肆意地在臉頰上流淌。自從奶奶搬去二大爺家后，相年便與哥哥共處一室。哥哥睡的是單人床，而相年的床則是一塊木板搭在兩個紅木箱子上，雖然睡上去有些硬邦邦的，但這一方小小的空間，是屬于他自己的天地，曾經也給他帶來過許多溫暖與慰藉。

回憶如潮水般涌來，昨天的幾何月考場景仍歷歷在目。試卷剛發到手中，第一道填空題就如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橫亙在他面前。他的大腦瞬間陷入一片空白，越緊張就越沒有頭緒，到最后，整張試卷在他眼中竟似天書一般，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圖形仿佛都在無情地嘲笑他的無能。考試結束的鈴聲驟然響起，而他的試卷上卻一道題的答案都未曾留下。那一刻，他仿佛迷失在了時間的漩渦里，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也不曉得時間是怎樣悄然流逝的。一直以來，相年在各科成績上都表現出色，可這突如其來的“滑鐵盧”，讓他頓感自己仿佛墜入了無盡的黑暗深淵，曾經的自信被擊得粉碎，只留下滿心的迷茫與無措。

“0分”，這刺眼的數字在他腦海中不斷盤旋。

“怎么回事？是一點都不會嗎？別著急，要是哪部分知識不懂，我找老張家的曉紅給你講講。”媽媽察覺到相年紅腫的眼圈，輕聲詢問后說道，“曉紅學習很好，她肯定能幫到你。”

“不用了，媽，我都會，只是昨天被第一題給搞懵了，以后不會這樣了。”相年強忍著內心的酸澀，故作鎮定地回答。

事實上，相年的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除了這次令人痛心的零分，初中階段的所有幾何考試他都斬獲滿分，其他科目也成績優異。在中考全市模擬考試中，他更是取得了第 35名的好成績，按照這樣的趨勢，考上一所好高中本應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而且目標直指全市最好的高中。

“今天放學后咱們去吃串吧，每人十塊錢，敞開肚皮吃個夠，吃完再去打會兒臺球，晚上去電影院包宿，我都和我爸說好了，怎么樣？”李鵬興致勃勃地張羅著。

“我沒問題。”相年連忙應道，“放學后先回我家，跟我媽說一聲。”

“吃串和打臺球我可以，電影就算了，我媽肯定不同意。”孫剛有些無奈地說道。

相年、李鵬和孫剛自初中起就形影不離，一起玩耍、一起學習，這份情誼在歲月的磨礪下愈發醇厚，成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他們堅信這份友誼會持續一生。

夜晚跑步已然成為相年生活中的一個習慣。每天晚飯后，他都會踏上幾公里的征程。一方面，由于他一直在練習散打，良好的體能是基礎；而另一方面，這其中還隱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小秘密。相年心中有了心儀的女孩，每天的跑步路線正好會經過女孩家樓下，偶爾兩人還能在樓下偷偷見上一面。初戀的滋味猶如春日里最甜美的花蜜，讓他沉醉其中，渴望時刻與她相伴，哪怕只是短暫的分離，都如同心被撕裂一般難以忍受。那個女孩身材高挑，肌膚白皙如雪，雖然長相算不上傾國傾城，但在情竇初開的相年眼中，她就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存在，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能輕易地牽動他的心弦。

“地瓜干呢？”

“王陽剛剛看到，拿走了。”

“哦，那不是給我帶的嗎？”

“明天再給你帶。”

“我不想吃了，總是吃，已經吃膩了，以后也不想再吃了。”

“那……”

王陽也鐘情于這個女孩，然而女孩的心卻系在相年身上。從那以后，相年便再也沒有吃過地瓜干。初戀的他，時而矯情任性，時而莫名地妒火中燒，那些無厘頭的胡攪蠻纏、內心的抓狂，都是他對這份感情熾熱的表達，不允許任何人侵犯，這便是相年青澀而又真摯的初戀模樣。

一只指甲長得如同鷹爪般干枯、瘦癟的手在李鵬的手心輕輕滑動著：“你今年考高中，成績應該不錯吧。”

“這位小兄弟，我也來給你看看。”鷹爪手抬起頭，目光落在相年身上說道。

“我是陪他們來的，我不看，你給他看吧。”相年說著，將孫剛拉到鷹爪手面前。

“這小兄弟，今年考試題目有些難度啊，不過考上高中肯定沒問題。”孫剛學習成績不太理想，聽到這樣的話，心里也稍感滿意。

“來，小兄弟，你應該學習不錯，我仔細給你看看。”鷹爪手又轉向相年。

“真不用，我不信這個。”相年堅決地拒絕。

“哎，那好吧，不過今年考試可要認真些！”

“考得怎么樣？”一直在考場外焦急等待的爸爸關切地問道。

“挺好的，都會做，作文題老師還押對了。”相年自信滿滿地回答。

“我聽你們班出來的其他孩子也這么說，題目圖都一樣，就是問題稍微改了改。”

“什么？！”相年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中考錄取結果公布的那一天，命運仿佛跟他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僅僅差 0.35分，他與那所夢寐以求的四季市最好的高中失之交臂。仔細查看成績，他的語文成績比平時低了 20多分，原來是作文寫跑題了。

即將步入婚姻殿堂的哥哥得知此事后，找到爸爸商量，打算拿出結婚的錢，為相年找一所好高中。爸爸帶著相年四處奔走，考察了幾家私立高中，讓相年挑選，然而相年卻一一拒絕了。他對爸爸說，寧做雞頭，不做鳳尾，既然如此，那就去按片區劃分的高中就讀吧。他堅信，只要自己肯努力學習，在哪里都能綻放光彩。哥哥在這個艱難的時刻一心為相年著想，而相年也將這份情誼默默地記在心底。

“同學們，我宣布一件事。陳相年同學是咱們班的班長，他的入學成績在全校排名第一，比第二名高出 300多分，大家以后要多向他學習啊！”班主任老師站在講臺上，臉上洋溢著激動與興奮的神情，那是多年來未曾有過的光彩。因為這所高中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過成績如此優異的學生了，老師希望相年能成為同學們的榜樣，帶領大家共同進步。

“喂，就是你，看什么看，出來一下！”一個比相年矮了一頭的小個子氣勢洶洶地沖過來，二話不說，一拳朝著相年揮去。相年身形一閃，輕松地躲過了這一拳，而他下意識揮出的拳頭，在小個子眼前驟然停住。

“你干什么！我認識你嗎？為什么打人？”相年憤怒地質問。

“行，你等著，放學后小心點！”小個子撂下一句狠話，轉身跑下了樓。

“你怎么得罪他了？據說這小子在這一片挺橫的。”

“要不跟老師說吧？”

“不行的話，你現在就回家吧。”

“你趕緊找找人幫忙。”同學們紛紛圍過來，七嘴八舌地表達著對相年的關心。相年雖然心中滿是疑惑，但還是強裝鎮定，像往常一樣上完了課。

“哎，對，就是你，過來！”學校門口，一個大個子朝著相年大聲呼喊，他的身邊還站著六七個年齡相仿的年輕人，其中就有那個小個子。

相年深吸一口氣，毫不猶豫地朝著那些人走去。

“相年！”同班同學大輝一個箭步沖過來，緊緊地拽住相年，“這幾個人我認識，我陪你一起去。”

幸運的是，雙方并沒有發生沖突。相年這才得知，小個子喜歡上了他的同桌，因此想讓相年離遠點。相年斬釘截鐵地告訴小個子，他身為班長，同時也是同桌的朋友，不可能做到。大輝也在一旁打圓場，說大家都是朋友，這只是一場誤會，沒必要動手，以后說不定還能一起玩耍。就這樣，一場潛在的危機暫時化解，雙方都沒有讓步，也沒有訴諸武力，但彼此之間的氣氛卻依然緊張。

“年哥，今天你生日，大家高興，就多喝了點。”

“沒事，喝，繼續喝！”

到了高二，相年在學校這片區域已然成為了鼎鼎有名的“小混子”。他與六個兄弟結拜，身邊跟著一群追隨者，整天在校園里呼風喚雨。在他生日那天，家里擺了十幾桌酒席，熱鬧非凡。然而，這卻引起了鄰居們的不滿，晚上紛紛來到他家，苦口婆心地勸說相年的父母要好好管教孩子，否則將來必定會走上歧途。

盡管相年在外面到處“打抱不平”，惹是生非，但他的學習成績卻依然保持在全校第一的位置。只不過，領先的分數優勢已經從原來的三位數縮小到了十位數。相年在高中一年級時，還曾認真學習了半個學期，但之后便逐漸迷失在所謂的“江湖義氣”之中，成為了孩子們眼中的“帶頭大哥”，也成為了眾多女孩心中的英雄。曾經的初戀女友早已成為過往云煙，班花、校花先后與他陷入熱戀，他在感情的世界里肆意遨游，享受著青春的放縱與不羈。

這所高中已經多年沒有學生考上大學本科了，這樣的尷尬局面一直持續到相年上高三都沒有改變。學校管理層經過深思熟慮，認為相年雖然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學生，但他的考試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或許是學校扭轉名聲的最后希望。于是，校長親自找到相年的父親，誠懇地表達了學校的想法。

“學校打算出資送相年去高考補習班學習一年，這孩子有潛力考上好大學，只要再加把勁，應該問題不大。”校長滿懷期待地說道。

父親聽后，自然是滿心歡喜地答應了下來。

對于相年而言，他倒是覺得無所謂，去補習班也好，留在學校也罷，對他來說都一樣，他依然我行我素，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唯一讓他感到煩惱的是，去了補習班就不能整天和兄弟們在一起“混日子”了。

高考成績公布的那一刻，命運再次展現出了它的復雜性。相年憑借著高一打下的堅實基礎，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學，然而卻是大專學歷。學校對此自然是不太滿意，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在相年畢業的那一年，除了他之外，還有兩名同學考上了大專。而僅僅過了一年，這所高中就因為教學質量不佳等問題，被其他高中合并，最終也沒能改變多年來沒有學生考上本科大學的尷尬局面。相年的青春歲月，在這一次次的起伏跌宕中，畫上了一個充滿遺憾與希望的句號，那些曾經的歡笑與淚水、輝煌與落寞，都成為了他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也為他未來的人生之路埋下了深深的伏筆，讓人不禁感嘆命運的無常與人生的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