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太陽在接近地平線時將最后一抹光亮投射到這個世界,天地隨即昏暗下來,時間已經來到冬日,夜里的冷風似刀子一般割著臉,尤其是穿著鐵甲之時,那種侵骨的冷意似是墜入冰窖一般,讓人難以忍受。
嘩啦嘩啦,身上的鐵甲的甲片在人行走時相互碰撞,于黃昏將夜之中傳出去很遠,李長安搓了搓自己快要被凍僵的臉龐,在營地中不斷穿梭,借著太陽落山之前最后的一抹光亮,向營地當中的這些牙兵叮囑著注意事項。
“傳我軍令,這幾日深夜睡覺時務必帶甲而睡,武器刀兵必須枕于枕下,枕戈待旦,不得有任何疏忽!”
李長安在營房中行走,不厭其煩的向手底下的這些牙兵叮囑,甚至每一處營房都要檢查無誤之后才會離去。
“將軍,您是在害怕嗎?!”孫才跟在李長安的身后,他不明白為何現在已經到達美原縣城了,可李長安還是如此小心謹慎?甚至要帶甲而睡,枕戈待旦?難道真的有什么難以預料的危險,竟然讓李長安這等能先登夏州城的悍勇之士也如此小心謹慎嗎?
李長安聽到了孫才的質問,側過身子看向他:“也說不上是害怕吧,小心駛得萬年船,總得要小心一些。劉知俊可不是那么好對付的,他是朱賊麾下最得力的大將之一,面對這樣的人,不管做多少事都不算多。你麾下的那些人手,如今安排的如何了?!”
在夜晚尚未到來之前,李長安便找到了孫才,讓他將麾下的那些青壯駐扎在牙兵旁邊的,并且將所攜帶而來的那些車輛馬匹,紛紛安置在營地周圍,以為警戒。
“已經按照將軍的安排處理妥當了,賴將軍這一路的關懷,我部此次從延州城南下直抵美原縣城,并未損失一人,雖然這一路顛簸,但性命都在,無非就是受些勞累罷了!”孫才語重心長的說著,臉上多了些敬佩與尊重。
這個時代的行軍、運輸物資從來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幾乎每次都會累死一些青壯丁口,有些時候任務安排的緊了,累死的人也會多上不少。孫才之前也曾給李彥魯運輸過物資糧草,只是李彥魯為人桀驁囂張,不把運輸物資的青壯丁口當人看,只當是牛馬牲口,幾乎每一次都要死上一些人。
而這次,在跟著李長安之后,從延州到美原這么遠的路程,卻沒有累死一個青壯丁口,僅是這份恩情,就足以讓他心存感激了。
更遑論這次進駐美原時,為了防止被劉知俊的兵馬直接襲擊,甚至將他所帶領的隊伍安排在營地附近,以備不時之需。
僅是如此行為,也當得上一句仁德了。
“那就好,這樣我就放心了。今天下去之后,莫要斷了聯絡,每隔一個時辰必須派遣人手前來言說當時情況,盡可能的規避危險!”李長安看向孫才,叮囑道。
“好!”孫才領下了命令。
“既然如此,那就快回營去吧,我也得回去了!”
“在下告退!”
送走了孫才后,李長安回到了他的營房。營房中的火盆燃燒的旺盛,將營房轟的溫暖宜人。狗兒與彘兒也早早的燒好了熱水,李長安回來之后,也不用再費功夫。
吃飯喝水的時候,趙虎與李成兩人借著天上最后一抹亮光,走進了營帳。
“安排的如何了?!”李長安放下手中的碗筷,給兩人添了筷子。
李成和趙虎兩人也并不客氣,拿起碗筷便吃了起來,熱食下肚,兩人這才舒緩一些。
“事情已經辦的妥當了,兵馬按照你以前說的那樣,安排在附近了,跑步聯系的話,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至于鎧甲武器,我已經命令他們隨身帶著,以備不時之需。”趙虎說道。
“我也一樣,已經安排妥當了!”李成也是如此。
“那我就放心了,還是之前的安排,每隔一個時辰,必須稟報當時情況,不得有任何延誤!”李長安又叮囑道。
“好!”
兩人應了一聲,將李長安的安排記住。
可即便如此,趙虎的臉上仍有憂慮,“你說,咱們這次會如何?!”
趙虎也不過是一個老卒,打了半輩子仗,見慣了生死,按理來說這樣的人是最不怕死的,可輪到趙虎這里,卻害怕的厲害。有人說,越老越怕死。趙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這樣,可當時在聽到李長安說劉知俊會趁機來攻時,心里卻忐忑不少。與之前攻城戰時的心理狀態,沒有多少區別。
李成自然也害怕,但并未表現出來,只是不停的喝著熱水。
“只要按照我說的來,是不會有什么問題的,我不會放棄你們的,以前是,現在是,未來也是!”李長安拍了拍趙虎的肩膀,語氣堅定。
“你是個仁德的,我相信你!”趙虎重重的點頭,將剛才倒在碗中溫度已經溫良的熱水一飲而盡,隨后抹了抹嘴上的水漬,放下手中的碗,大踏步的往外走去,“我們肯定能活下來的,一定會的!”
“走了,我也信你!”李成也放下了碗,隨著趙虎而去。
看著兩人的背影,李長安明白,只要能在這次的敗仗之中存活下來,日后的地盤和勢力定要比之前大上不少。
當年漢高祖劉邦僅憑借著樊噲、盧綰他們就能成就一番功業,說不得他李長安也是可以。
先從這次的潰敗開始吧,一步一步的來!
……
日升月落,又是一天。
李繼徽的先頭兵馬,合計兩萬余人終于全部進城了,剩余的那些兵馬,也在下午時分全部來到了美原城外安營扎寨。
為了防止發生意外,李繼徽將剩余的這些兵馬沿著地勢安置了十五座大小不一的營寨,盡可能的讓營地連在一起,防止被劉知俊抓到破綻。
可受限于美原城外的地形地勢,這十五座營寨只能做到表面上的聯系,仍有不少地方沒有連在一起,有著不少缺口,難以相顧。
一旦這時劉知俊領兵來攻,出現問題的概率很大,但李繼徽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如此安排,同時心里期盼劉知俊不要來攻,但他明白這只是徒勞。
太陽再一次的落下地平線,黑夜再一次的統治世界,李長安一如既往的下達了著甲而睡的命令,同時安頓了孫才、李成和趙虎等人。
忙完這一切之后,夜已經深了,李長安回到了營房。在用過晚飯之后,李長安并未睡覺,在狗兒與彘兒的幫助下將全套的甲胄罩在了身上。
這是一身精良的唐制明光鎧,是先登夏州城之后,李繼徽賞賜給他的,防御力極好,披上這樣的鎧甲,李長安的實力將會再上一層樓。
李長安端坐在營帳中,腰間懸掛著唐橫刀,右手拿著一桿長槍,眉頭緊緊的皺著,精神緊繃著傾聽著黑夜中的動靜。
他明白,劉知俊不會等待多久,如今李繼徽的先頭兵馬已經入城,此時正是進攻的大好時機。
狗兒與彘兒兩人雖然年幼,但身上也穿著李長安讓人給他們特制的鎧甲,兩人手里也拿著比他們高不少的武器。
“你們怕不怕?!”李長安深呼一口氣,平復著緊張的心情,看向站在旁邊的兩人。
狗兒搖著頭,目光中盡是堅定:“不怕,跟著將軍,死也不怕!”
“我也是!”彘兒也是這般說道。
“好,此番若是能活下去,我便收下你們。到時候一定要緊跟著我,沒有我的命令,哪里也不許去!”
“好!”
天色越發的黑暗,如濃墨一般暈染著大地。
突然,一道亮光刺破了東方的天空,天又亮了,又是新的一天。
噔噔噔!
遠處的曠野上突然傳來幾陣急促的馬蹄,李長安猛然站起,來到營帳之外。
“你們聽到了嗎?!”
“好像是馬蹄聲?!”
“我聽到了,馬蹄聲中似乎還有著喊殺聲,劉知俊殺來了?!”
突然,一道熾烈的火光出現在西北方向,借著凜冽的北風開始蔓延,沒過多久便是沖天火焰。
“殺啊,沖上去,殺光他們!”
“給我殺!”
“啊,救命啊,救命啊!”
“劉知俊殺來了,劉知俊殺來了!”
“營嘯,營嘯,快逃命啊!”
密集而又慌亂的呼喊從遠處突然傳來,盡管聲音并不大,卻能聽的清楚。
李長安連忙敲響了營帳之外的軍鼓。
“嘭嘭嘭!”
“聚兵,聚兵,迎敵,迎敵!”
伴隨著沉悶的鼓聲,李長安歇斯底里的大聲嘶吼。
緊接著,營地當中傳來甲片摩擦碰撞的聲音,早已枕戈待旦的牙兵沖出營帳,開始向李長安這邊集合。
“通知李成、趙虎、孫才,讓他們聚兵,向我部而來!”李長安猛然看向牙兵當中的幾個令兵。
“遵令!”
這幾個牙兵領下李長安的命令,急匆匆的就要沖去,可不等他們離開,營地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這一千五百牙兵瞬間緊張,舉起手中的武器就要準備迎敵。
晨起的日光之下,卻見李成帶著幾個隨從突然沖了進來,驚慌失措的沖到李長安跟前:“崩了,崩了。今日寅時劉知俊親率大軍突襲西北方向的營地,僅三刻鐘便攻破了營地,如今營地已毀,兵馬已崩,劉知俊親率大軍驅使潰兵正朝我駐地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