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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奏報

劉屈氂在建章宮中大發雷霆。

“筆呢?怎么連個筆都沒有?”他差點把硯臺飛到旁邊的侍衛臉上。

旁邊的李廣利盡管也跑的臉色慘白,但是可能是由于多年求生經驗極為豐富,此刻竟然顯得比劉屈氂要鎮定許多。

“你丟了一只鞋?!?

劉屈氂這才感到腳底傳來一陣涼意,盡管是夏天,光腳踩在青磚上的感覺也并不舒服。他隨口對著剛剛用臉硬接硯臺的侍衛說,“去!給我把那只鞋找來!”

侍衛苦著臉走了。李廣利一針見血,“八成是丟在戰場上了。你現在要他去找,不是要他的命嗎?”

劉屈氂直哼哼,“我現在寫奏報給天子,也是要了我的命啊。我命尚不存,何暇關注其他?”

李廣利繼續一針見血,“如果你不奏報天子,那是更加的性命不保。”

“就說這征招而來的三輔兵吧,三個都尉好像一個都沒有回來,更別提那些將士了。”

“你就算這回僥幸逃得一命在,回去之后也自請外放吧,不然這長安京畿之地,陣亡將士的家長找上門來,你是與他兒子償命不償?”

劉屈氂嘆息,“如今方知這周公不好當啊?!?

李廣利之前被他屢次三番以慘敗匈奴而取笑,這回卻反而顯得同情達理,“以我愚見,做不成周公,你還可以做伯邑考嘛。”

劉屈氂氣的臉色煞白,“李廣利,你!”

李廣利卻不搭茬,繞過去看著劉屈氂的奏報,邊看邊嘖嘖贊嘆,“馬通真可憐,愧對陛下的賞識,逡巡不進,失期不至,畏敵如虎……你這是要殺他全家?。 ?

劉屈氂攤手,“他家多死一個,天子一心善,說不定我家就能少死一個?!?

李廣利繼續看,“以貳師將軍之能,潰兵之勢尚不可止……蓋因太子擅養方士,而有鬼神助陣,我將士戰而復潰矣……”

李廣利目眥欲裂,“劉屈氂!我好心助你,你為何要把我的名字也加入奏報中!”

“到時候天子論起罪狀來,是要我一家陪同你一家一起死嗎?”

劉屈氂鎮定自若,“你弟弟妹妹全都先你而去了,天子真的要遷怒于你,死的也不過是你的妻子兒女而已?!?

“哦,對了,你一個女兒是我的兒媳婦,反正不管你全家死不死,她肯定是要跟著我全家一起殺頭的?!?

眼見得劉屈氂越說越不似人話,李廣利反而鎮靜下來,“說吧,你要求我什么?”

“我好歹也是在匈奴中幾進幾出的,不至于被你這點猖狂大言所嚇倒。你處心積慮地要在奏報中提到我的名字,究竟是何意?”

“很簡單,你我聯名上書罷了?!眲⑶鼩铀坪跻稽c不為自己剛才拿著自己的兒媳婦恫嚇而臉紅,“天子生性多疑而暴躁,盡管戰事不利的真實原因就是馬通失期,北軍騎墻,但是就算我把這些實話告訴天子,背鍋的也勢必是我?!?

“而你我聯名上奏就不同了,論職位,你是貳師將軍,朝廷武將以你為尊;論軍功,盡管也有不如人意的地方,但是你已經是這十年我大漢戰功最煊赫的將軍了!”

“我一人上奏,天子定然疑心我欺瞞于他;而你我一同上奏,天子相信你在軍事上的判斷能力,再疊加我的信誓旦旦巨筆如椽,想必能蒙混過關。但愿馬通一家的性命,加上那個逡巡不進的任安的人頭,能夠平息天子的怒火吧。”

“倘若你對我之前對你的取笑仍然心有芥蒂,那么我在這里先行賠禮了!”說著,劉屈氂竟然彎下腰來,一躬到地!

李廣利這下徹底消了氣,話說到這份上他也不由得佩服起自己這位親家的能屈能伸。他翻開那份奏報,細致地看了起來。

末了,他指著上面的文字,疑惑地問道,“你不僅攻擊了馬通和任安,還說因為太子擅養方士,致使他的士兵能夠有鬼神庇佑,因而我軍潰敗。這……天子能相信嗎?”

劉屈氂意味深長,“論起戰事,我不如你;論到揣摩天子心意,你不如我。你說,天子究竟相不相信太子對他行巫蠱之事?”

李廣利一愣。

“我知道你不信,但是你不信不重要啊?!?

“天子寵信方士,你說看到我們的奏報,那些方士會不會和他說,太子手底下有能人,有請鬼神庇護的本事?”

“這樣下來,哪怕天子之前對太子行巫蠱之事,因為江充之死而半信半疑,我們的奏報一上,也得釘死了他!”

李廣利恍然大悟,“也就是說,你還是擔心天子會保太子……”

“畢竟虎毒不食子”,劉屈氂此時的聲音竟然意外的冰冷,“太子生下的時候,天子年齡已經不小,對這頭胎子分外重視,寵愛多年。兩人之間原本的感情有多深厚,現在又剩下多少,是個未知數?!?

“原本我想著,若能擊敗太子,這太子性命,定然是不能留了。但是既然要仰仗期門,羽林出手,那么天子親至,太子就算失敗,也未嘗不能留的命在,更有甚者,倘若天子一時心軟,仍然保留太子的位置,我等該如何自處!”

說到這里,劉屈氂的臉上掠過一絲驚懼。

“所以太子必須魘鎮天子,巫蠱之事必須是結結實實牢不可破!”

“畢竟,太子若廢,劉弗陵年紀太小,而昌邑王,是一個多么老實的孩子啊?!?

李廣利這下是真心誠意地拍著劉屈氂的肩膀,“為了昌邑王,你這個周公,真是嘔心瀝血了?!?

——————

長水校尉蹲在灌木叢中直哼哼。

他正在懷疑自己這幾天是不是流年不利。

之前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盡管他們埋伏在建章宮的后面,也是全程目睹的。

尤其是目睹了宣曲騎兵的耀武揚威之后,他的手下向他發出了靈魂拷問,“校尉,你不是說,殿下看重我們,因此把最重要的截殺信使的活計交給我們?”

他當時還一本正經地點著頭,實際上手心里已經沁出了汗,“是啊是啊?!?

“那為什么現在這場大戰,宣曲騎兵能夠耀武揚威肆意砍殺,咱們偏偏蹲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喝冷風?”

“回頭他家婆娘向咱家婆娘炫耀丈夫戰功的時候,咱們大老爺們還有臉出來見人嗎?”

長水校尉無言以對。

為什么,明明都是我先來的……向殿下效忠也好,斬殺敵軍也好,還是獲得殿下賞識也好……

為什么會這個樣子呢?第一次遇到了值得追隨的領袖,碰上了驚天動地,足以大展身手的大仗,兩件快樂的事情疊加在一起,本來應該如同做夢的一般的幸福,可是為什么,會像現在這個樣子,自己軍中的死對頭在耀武揚威,自己卻只能孤單寂寞冷地埋伏在建章宮的后方……

想到這,他的肚子一陣翻江倒海。

就連自己的腸胃,這個時候都不爭氣!

忽然有馬蹄聲由遠及近。

他猛然站起,還未來得及伸手去拿武器,就又雙腿酸軟,重新蹲了下去!

“賊老天!”他破口大罵,言語里充滿了憤憤不平,“就連這個立功機會,都不給我嗎!”

旁邊的弓弦響了,是他的司馬眼疾手快,搶先射了一箭。

騎士應聲而倒,馬受了驚,胡亂跳躍了幾下,把尸體甩下馬背之后,便潑剌剌地跑遠了。

司馬在死者身上好一陣摸索,末了把一份絹帛遞給了校尉,“校尉,這應該就是殿下所說的,劉屈氂給蘇文的信件了?!?

長水校尉一把搶過來,對著陽光看了好半天,只能認得出字很好,墨很黑。

他沒好氣地將那絹帛當作手紙,正用的起勁,旁邊的司馬看的目瞪口呆,“校尉,按理說,您看完這信件之后,不應該直接給殿下傳信嗎?”

長水校尉一拍額頭,靠,連這個也給忘了。

真是流年不利!

他粗聲粗氣,“反正我不識字,想來那劉屈氂,也不會僅僅派出一個信使,等到截殺下一個信使的時候,直接把原件給殿下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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