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此嗎，真是一如既往拙劣的把戲。”

拜恩釋然地輕嘆一聲，不停歇地向著奧藏山而去。在那座仙人府邸之前，他感知到了一個十分氣息熟稔的孤獨之人。

而已然化作一片廢墟的歸離原......他即便不用親眼去看，也能大概猜測到發生了什么。

因為命運就如歌詩所說，本質上是一份交易。這是世間最為神秘無形、古老強大的規則，自然是會向覲見者索要他們心中最為珍視之物。

就如歌詩為了拯救故鄉踏上前路，不惜舍棄榮光與初心才得以升格時，卻因凡間肉體不能承載這份權能，從而失去了自我意志，漫漫旅途最后一無所獲。

業力如跗骨之蛆般追襲至今，乃名為拜恩的魔神扭轉宿命，得以存活的代價。而借由歌詩之手，將權能碎片合三為一，則還有另外的價碼。

這點早在一開始拜恩就有所預感，以他如今的性子，心中最珍若性命的事物，無論是方才歌詩因執念而成的軀體，還是那具業力人形，都已在不經意間給出了答案。

——明明背負改變一切的偉力，卻只許其目睹身邊人逝去。

不過既然歌詩臨終前曾說仍有變數，那么這份循環往復的宿命也是時候該由他畫下休止符了。

倒不如說，哪怕不存變數，拜恩一開始也打算這么做了。

......

野鶴休憩、魚兒游水。

奧藏山巔，自古以來便是仙家之地。然而數百年來，自從此地被留云借風定為府邸，她動用仙法造出了一座環著碧水淥池與漫山赤金卻砂的小小島嶼。

環島之上，著以石鑄成的圓桌和四把板凳，與一棵足以遮蔽烈日，產出半處余蔭的彎扭巨木。

彼時拜恩未陷入沉睡，每當前方軍隊大勝歸來，歸終就會拉著眾仙、追隨的魔神，還有摩拉克斯與他一同來到此地大開宴會。

歌塵浪市奏響琴音，馬克修斯烹調佳肴，歸終通常在和諸位仙人較量收集而來的天地珍寶。拜恩與摩拉克斯兩人則面對面，一人飲酒、一人飲茶，享受著遠離戰端的一時喧囂。

是以之后歸終與留云借由機關術結為摯友，而拜恩與摩拉克斯與他們關系最為緊密，前者被兩人當做改進機關的工程師，后者則通常承擔公正裁判一職，評述彼此的設計高下之分。

久而久之，這里在宴會暫休的時候，這里也成了四人定期會面的地方。只是閑云和拜恩較為貪酒，在兩人的位前擺上了酒盅；歸終貪吃，尤其是馬克休斯親手做的佳肴，因而在她的位前擺上了碗筷。

但時過境遷，往昔四把石凳上自從某一天開始，就再也坐不滿了。

今時今日，璃月旌旗終于飄揚大半土地，可唯有摩拉克斯一人能夠抽空來到此處，為往昔無以再見的舊友與一切死于戰亂者獻上哀悼。

聽過了太多離別前的話語，見證了太多雙充滿希冀的雙眼，即便如磐石般堅固不移的心也會變得柔軟，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改變了許多。

雖然相較于世事變遷，他又改變得太少、太慢了。

這短短三百余年，先是拜恩離奇消失，又是在各處征戰中，留云借風拼盡全力廝殺，最后重傷垂死，至今仍在府邸中修養，無法行走世間。

想到這里，摩拉克斯拿起自己帶來的酒盅一飲而盡，未以權能消解酒力的朦朧間，他仿佛回到了歸離原于混戰與滔天洪水中覆滅的那一天。

那個活潑可人的女孩彌留之際，在她最愛的琉璃百合叢中，只是落寞地笑了笑，慢慢化作了無比細微的塵埃。

「看來，還是無法和你一同走下去了。那把鎖的事情，忘記它吧。」

曾經少女將心意隱藏在人間福祉之后，玩笑似的聲聲提問依舊縈繞耳畔，但那具孱弱之軀卻等不到盛世來臨，也等不到他得出答案的那一天了。

他突然想起兩人初次見面時，好像也是在開到漫山遍野的花叢中相遇。

現在想來真是愚蠢，明明就沒有正式的契約，兩人只不過自顧自地一同行動，又兀自交給了他作為信物的塵世之鎖。

「這把鎖是盟約也是挑戰！我的一切智慧，都藏在其中。」

「如果你能將其解開的話——」

可嘆今朝，巖神都沒能將其解開，自然也不知道那句話的下文。

但這樣也好。

也正是在萬千流民在仙人護送下遷回曾經璃月港后，摩拉克斯施展神技，從無雜質的金色石珀中削出一柄長刀，揮劍斬去山峰一角，以此向子民立下無上莊嚴的契約。

——離散的人，必將聚攏回歸；背約的人，必然加以懲治。

——失去摯愛者、痛失珍寶者、蒙受不公者，將得到補償。

同時，他開始以一副玄巖精雕而成的莊嚴面具示人，以壓倒性的魔神權能斬魔神，平東海，分螭身，顯露出無邊殺伐之相。

巖神不復往日溫柔，面具之下那雙空洞的雙眼永遠冰冷地凝視前方。

可就在這等靜謐放松之處，摩拉克斯短暫沉溺過往時，池旁飲水嬉戲的野鶴忽而受到驚嚇，倏然遠去，留下了幾聲婉轉高吟。

“稀事，你居然也會愿意飲酒。”

接著，一道似是打趣的聲音從他的后方傳來，那張俊朗的古板面容上罕見地浮現了一抹笑意。

“不知，我是否有幸與您共飲一杯呢？”

只見來人毫不客氣地坐在了歸屬于他的位子上，摩拉克斯則依舊作沉思模樣一言不發，但手上動作不停，也為其斟滿了面前酒杯。

“好久不見了，拜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