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在卓維娜將那位三十多歲的女人帶來會面后，奧里和萊迪亞終于從她口中得知了在她弟弟和格蕾絲之間發生的事，以及她本人又在其中扮演了何種角色。

當年，她雖然在旅館幫工，但的確沒和格蕾絲母子有過任何直接接觸。

不過格蕾絲身為城市女性（很可能還是自小在富裕階層長大）的體面與氣質還是讓她印象深刻，于是在家中的餐桌上提到了這對兒銀帶城過來的母子。

而她的弟弟——一個年過二十歲仍不愿從事鎮上的基本活計、寄住在姐姐和姐夫家的年輕人，則對她口中的格蕾絲非常好奇，問了許多問題。

她不了解格蕾絲，也不希望弟弟冒然去打擾體面的女士，于是只勸告弟弟說格蕾絲母子看起來不會待多久，很可能這幾天就要離開了，你不要想著煩人家。

餐桌上的弟弟不再追問，但很可惜他心里的計劃卻并未就此中止。

第二天，她發現弟弟無所事事地游蕩在鎮中央的空地上，知道他肯定是想截住格蕾絲女士然后做出一些冒犯的舉動。

所以她打發弟弟去西邊的自家農田幫丈夫干些田間雜活。

在她看來，鎮子東面可以前往碼頭搭便船前往上下游沿岸，北面可以去往白樹鎮和其他村莊，南面則是通向遠眺鎮和銀帶城的大路，唯獨鎮子西邊是不會吸引外地人的偏僻地方。

可惜她不知道，格蕾絲母子偏偏前往了西邊的樹林。

等到當天晚上一家人用餐時，她發現弟弟的情緒非常活躍，整個人顯得既興奮又開心，說自己很快就要有很多錢了，到時候會先給自己的姐姐姐夫買很多好東西，然后到銀帶城去租一個房子，在大城市里尋找更適合自己的工作。

她覺得太過奇怪，于是一直逼問弟弟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弟弟最終則坦白了部分。

他聲稱自己從格蕾絲女士那交換來了一些值錢的珠寶，但自己絕對沒有傷害她們，而且具體的交換內容自己一定不會說，因為說了姐姐也不會相信，反而還有風險。

她覺得自己弟弟雖然平時顯得不那么可靠，但本質上絕不是一個謀財害命的惡徒，于是相信了他的說辭，沒再細究這件事，反而開始想象弟弟有錢后能在銀帶城慢慢過得更好。

可幾天之后弟弟出發去銀帶城賣掉那些珠寶，卻從此人間失蹤，再也沒有回來。

她們夫妻二人還去銀帶城尋找過弟弟，可一個從鄉鎮來的平平無奇的小伙子，名字也不出名，在城里也沒有什么人際關系，又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呢。

試過幾次之后都一無所獲，無奈她只能接受弟弟真的失蹤了的事實。

更讓她覺得恐怖的是，逐漸開始有傳言說西邊的樹林里開始鬧鬼。

經年累月，她不得不產生了一種自己絕對不愿意承認的猜想——會不會弟弟當初真的對格蕾絲母子做出了殺人奪財的惡行，然后帶著財富遠走高飛了……

又或者更糟，他在銀帶城被格蕾絲的親友識破，早已經被用私刑懲罰而死……

她說完這些，已經開始泣不成聲，似乎終于戰勝了自己的懦弱，揭開了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同時也因此為一起長大的弟弟那不為人知的悲傷結局而痛苦。

奧里仍是堅信格蕾絲母子的死不會與這鎮上的陌生人有什么直接關系，但他的理由來自于功法面板上給出的故事提示，也不方便用來安慰哭泣的女人，何況就連萊迪亞都不知道他到底從哪得到的那一句背叛、墮落與見證的提示。

“馬爾克……他的名字是馬爾克。”

奧里記下了女人的話，答應在銀帶城幫她打聽打聽這個在六年前就消失不見的名字，但同時他也明確，如果一直沒有什么消息傳回來，那就是他也和她們以前一樣，一無所獲。

“所以，這個銀帶城我們是非去不可了。格蕾絲本身是銀帶城人，而鎮上關于她的線索現在也斷在了失蹤于銀帶城的馬爾克身上。”

奧里坐在房間的床鋪上，伸手給赤影的翼肢根部撓著癢，開始與萊迪亞討論下一步的計劃。

“沒錯，如果你還沒有中途退出的想法的話，那我們下一步就是去銀帶城了。”

萊迪亞甚至主動提及當初里奧定下的“有任何危險都可以直接離開”的規則。

奧里聳聳肩，“那是個絕大多數人口是人類的城市，又不是深淵或者地獄，我還不至于被一個名字就嚇走，總得進去先看一看再說。”

“而且那城市既沿著大河又靠著大湖，真有危險我直接下水，多半要比從上面飛走還安全。”

萊迪亞抖了抖耳朵趕走一直盤旋在她耳朵附近的蒼蠅。

“我雖然只在銀帶城短住過一段時間，但感受到的氛圍挺不錯的，明顯不是經常有公共危害事件發生的城市。”

“既然決定要去的話，我們最好趕在今天下午前就出發。”

“因為我們用一天的時間無論如何都到不了銀帶城的，時間沒控制好的話第二個白天也到不了。”

“這雙流鎮又不以接待來往行客為主，沒什么車馬可以租乘，最近幾天的碼頭也沒方便的貨船可搭，不論喜不喜歡我們都要用腳走了。”

“所以還是在遠眺鎮歇個腳吧，它是最靠近銀帶城的鎮子，也是整個轄地范圍最大的鎮子。”

“那兒建有大小船轉運的碼頭，河兩側都有，水陸兩種途徑來往那里的人都不少，整個鎮子的商旅服務也比較出名。”

“先到那的話只需要一天，我們今晚在野外過個夜，明天下午左右就能到遠眺鎮。”

“雖然沒法在明天夜禁之前趕到銀帶城，但在遠眺鎮放松一晚，后天出發前往的話時間就相當寬裕了，無論多慢都能在天黑前進城。”

奧里點頭，“好，你有經驗，聽你的。”

很快，二人分別退掉旅館的房間，買了些干面包和肉干，在清澈的小溪上游打滿了水囊，最后走過石橋，一路順著道路向南走去了。

此時若有人看向他們的背影，就會看到一個背著大背包與鋪蓋的雌性貓頭人、一個十三四歲穿著法師風格短袍的少年、以及一個走在少年前邊的迷你小紅龍。

不過從哪個標準來看，這都是一個足夠奇怪的組合了。

“想不到你真的會為了一個和你完全沒關系的故事外出冒險，其實我以為像你這么大的雛龍都是要想方設法規避掉一切可以規避的風險的。”

“說真的，實在不行的話，我完全可以自己去銀帶城，不管最后能不能把故事調查清楚，總之最后的收獲我都可以寫成信留在雙流鎮的旅館。”

“你過一段時間就去看一看，總歸最后能知道我所知道的一切。”

“是個好主意，我有點心動了……說實話，我相信你不會騙我，但我現在覺得，如果我需要用這個頗為曲折的故事來達成某些功利性的目的，那我最好在整個過程中都發揮出最大的參與度，否則最后我得到的成果很可能會讓我后悔。”

“何況我可能還是和其他大多數龍有些不一樣吧，對我來說，如果漫長的數年乃至數十年的時間里，我能做的只有吃和睡，除了讓自己生長以外就沒些別的目標，那我可能會無聊到用牙去雕刻石頭。”

“但是城市里畢竟魚龍混雜，誰也不能保證可以洞察一切預知所有，如果有人暗中發現并盯上了你的金龍本質，那就像連綿的陰雨總會找到墻壁的裂縫一樣，意外總會找上你的。”

“那是小概率的風險可能，但同樣也有小概率的好運可能啊。”

“比如某個埋藏已久的神器意外認我為主、某個知名的大法師認出我后說‘嘿等等，我認識你的父母’……”

“你還挺樂觀。不過，你好像不太了解你的父母？”

“不了解，也沒見過。連我的撫養者都不知道關于我父母的事。”

“唔……原來是這樣，很遺憾你沒有感受過親情之愛的力量。”

“我猜你的家庭氛圍一定很棒。”

“是的，我們斑貓人是非常重視家庭和氏族的種族。所有氏族的賢者都會教導大家‘不論世界如何變化，我們斑貓人一定要謹記團結與凝聚的力量’。”

…………

一路上兩人偶爾聊上幾句，但大部分時候都在安靜趕路。到了徹底入夜后，兩人甚至還以擁有黑暗視覺能力的萊迪亞為先繼續走了一段時間。

直到大家都有了點疲憊，他們便離開道路一段距離，找了塊巨石遮蔽下的背風處準備休息。

周圍并非一望無際的草地，但也不是什么茂密的林地，從近處一些參差的灌木叢附近只能收集到一些細小的灌木枝。

即便以數量取勝，恐怕生出的篝火也不夠持久，守夜換班時兩人可能還要再收集些來重燃篝火。

萊迪亞主動提出經驗豐富的自己應該守更加難熬的下半夜，那奧里也便不再反駁。

不過其實怎么分對于奧里來說都沒太大區別，因為守夜對于他來說堪稱是一項美差。

用這段時間來吐納吸靈，不僅主觀上不會覺得疲憊難熬，還能讓下半夜所需的睡眠時間更少，實際上即便他昨晚偷偷出門花費了不少時間，但回到旅館后仍舊先用了一半時間來吐納，之后僅睡了四個小時也沒有困意。

關鍵是這種吐納狀態不會像睡覺一樣失去主觀，周圍有明顯異動時可以瞬間清醒。

而且里奧身邊還有最靈敏的探子——只要赤影和自己同時醒著，那么它靠靈敏感官感受到的任何異常都會第一時間用心靈連結報告過來。

就在他覺得自己第一次在龍之領地外的荒野過夜應該就這樣平淡度過時，一陣慌亂的扇動翼膜聲以及壓低的怪物吼聲就從斜上方不遠處傳來——赤影先一步報告了異常，而在清醒后奧里也明顯確定了聲音傳來的方位。

他從盤膝姿勢起身，盯住黑暗的天空，很快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快速靠近。

那約莫是一個較大體型的四足兩翼生物，在接近的過程中毫無減速，甚至在距離奧里不遠時還抬起了右前肢，這是絕大多數四足生物準備進行爪擊的動作。

奧里并未太過驚慌，反而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好抉擇，隨即毫無拖延的行動——大聲叫醒萊迪亞、身體快速向側方躲避、發射罡氣之矢轟向那怪物的頭部。

這三件事不太能列出先后的順序，因為奧里幾乎就是同時做了這三件事。

對于正在飛來的敵人不打擊翅膀而打擊頭部的理由也很充分——因為對方此時單純靠慣性也能滑翔至附近，但頭部受到力場傷害后，即便遭受的切實傷害可能不高，也必然會有短暫的昏頭轉向，從而擾亂其飛行乃至于令其落地。

事實也正是如此，這怪物頭部遭遇重擊后倉促停止了前飛，搖晃著落在了篝火的另一邊。

此時萊迪亞早已翻身而起，甚至拿好了弓搭箭欲射。

那怪物眼看對一個人的偷襲失敗了，而對方兩個人都進入了戰斗狀態，于是轉頭就想要振翅飛走。

奧里當然不會同意。

他瞄準怪物的一邊翅膀根部，以最快的速度又射出一發罡氣之矢，直接中斷了怪物的起飛。

怪物怒吼著轉回身來，同時兩個翅膀間不協調的姿勢也證明了奧里攻擊的有效性。

而一輪行動過后，借著篝火照在怪物身上的微弱火光，奧里也終于看清和知道了眼前這只怪物的信息。

丑陋的類人生物腦袋、獅子般的身體、龍類的皮革雙翼、尖端奇怪的尾巴……

“是只蝎尾獅”，萊迪亞先一步說出了怪物的名字，畢竟她們斑貓人有著黑暗視覺。“不是什么強大的怪物。”

她這話說得沒錯，蝎尾獅雖然會飛、有著尖牙利爪和一根能發射飛刺的尾巴，但沒有其他令人感到棘手的能力，一身毛皮的防護能力和普通野獸沒什么區別，遠遠不如雛龍的龍鱗。

似乎是剛才被罡氣之矢打到腦袋還沒恢復過來，奧里總覺得這蝎尾獅的眼神還有點失焦。

描述起來似乎很慢，但戰斗中的一切其實都如電光火石。

就在萊迪亞說完話的同時，她便已經射出一只快箭離弦而去。

那箭的箭尖有著微弱而令人反感的肉粉色光輝，直奔著蝎尾獅的前腿根部而去。

蝎尾獅的反應并不慢，在箭離弦的同時就已經開始側移閃躲。

但四肢健全的人都明白，向著左或右橫向移動，身體是需要靠相反方向的肢體與地面對抗來完成行動的。

蝎尾獅為了躲避這一箭倉惶向右躲閃，但箭本身瞄準的其實就是它那必須短暫停留在原地的左側肢體。

吼

隨著又一聲怒吼，蝎尾獅的左前肢根部被插進了半根鋼箭，而那箭尖的光芒似乎發揮出了類似于麻痹的作用，讓它整個左前肢肌肉都有些難以收縮。

它怒目圓睜，知曉這次戰斗的勝敗必然是生與死的分別，來不及后悔發起這次倉促的偷襲，尾巴一甩就將尾尖剩余的最后兩枚尖刺分別朝奧里和萊迪亞射來。

隨即沒有浪費一息地，蝎尾獅用后腿為主力輔以沒被攻擊的右前肢以堪稱唐突的姿勢猛沖向萊迪亞，同時張開大嘴勢必要一口先解決掉這個箭術高超的敵人。

憑心而論那兩枚尖刺的速度并不算快，即便是奧里這個沒有任何敏捷鍛煉的人類少年身體，也能及時躲開。

但面對著怪物沖來的萊迪亞偏偏像是要在此時炫技一樣，以讓人看不清手指的速度搭上兩支箭，然后幾乎毫無瞄準地一起射出。

叮叮

兩聲快要完全疊在一起的撞擊聲響起，尖刺紛紛落地。

而此時蝎尾獅距離萊迪亞已然很近，幾乎是瞬息間就能用血盆大口咬在她的腦袋上。

奧里看著那斑貓人仍舊不慌不忙的樣子，深知她一定是有著自信的理由，但人家剛才還幫著打落了自己這面的飛刺，自己也不好就這么看著。

于是奧里再一次射出罡氣之矢，正好轟擊在蝎尾獅的側面腹部。

前后一共十幾秒內連著射出三發罡氣之矢，奧里感覺到身體里的靈力似乎一時有些流轉不暢，可能暫時也無法發射第四次了。

好在，蝎尾獅被擊中后直接側倒在了地上，憑萊迪亞的實力完全可以對戰斗進行收尾。

嗖

伴著一聲尖銳的箭響，箭尖從蝎尾獅的脖頸前方穿出——一根箭從后至前地穿透了那粗大的脖頸。

但不是萊迪亞的箭。

一個標準到幾乎像是刻板印象般的金發精靈女性在蝎尾獅后方的黑暗中走近，并將一把獵弓背回身后。

她朝著奧里二人這邊微微低頭示意，開口道，

“非常抱歉對二位造成了困擾，同時也很感謝二位幫我截殺了這邪惡怪獸。”

“我叫紅，并非二位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