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時間，萊迪亞說的那幾個住在旅館的鬼祟外來者還是沒有回來。

不過這是好事，里奧完全不想和他們打什么交道。

晚餐鈴的聲音穿透著整個旅館的所有房間，而萊迪亞帶著奧里到一樓后發現這頓飯其實也就只有他們兩個吃而已——不對，還有赤影。

“客人們稍等一下，馬上就為您帶來美味的菜肴?！崩习逭泻袅艘痪浜蟊惴畔峦聿外徸呦蛄藦N房。

奧里和萊迪亞找了張桌子坐下，而赤影則因為被奧里告知馬上可以吃東西了所以期待地張望著廚房。

片刻后，老板和他身后一個頎長優雅的身影一起走了出來，兩人手上都捧著豐盛的食物。

“這一份晚餐的主菜是多味鹿肉拼盤以及黃油煎鹿排，配有魚肉蘑菇奶油濃湯和現烤長面包，等用餐結束后還可以吩咐我們再上一份切果拼盤，小心別燙到……它們是您的，奧里閣下。”

在被奧里拒絕掉老爺稱呼且他的年齡實在難以稱之為先生的情況下，老板選擇使用“閣下”這個對于鄉鎮人民來說有些文鄒鄒的詞語。

“萊迪亞女士，您的晚餐在我老婆手上，也小心別燙到……這是配料獨到的鹿肉燉土豆，也給您配了現烤面包。”

“希望二位喜歡我們精心準備的餐食，請慢用。”

奧里和萊迪亞道了謝，看著二人朝他們微笑回應后拿著大餐盤返回了廚房。

“你說的沒錯，我是有點驚訝?！眾W里打量了下桌上自己那份豐盛到足以喂飽兩個成年男人的晚餐，朝萊迪亞說。

而那顆貓頭上則漏出了“我就知道”的微笑。

奧里的確沒想到，平平無奇的旅館老板竟然有一個半精靈妻子。

他確信自己毫無看錯的可能，畢竟她明顯比人類尖卻又不如精靈細長的耳朵是最好的鐵證，更別提還有偏向纖細的骨架和優雅的氣質。

老板如今看起來已經四五十歲了，但他的妻子仍然像是一個二三十歲的年輕女人。

不過這也正常，假設這對夫妻的實際年齡大致相當，但對于平均壽命能達到160歲以上的半精靈來說，五十歲幾乎只相當于人類的二十五歲。

何況半精靈的年齡實際上也不能這么簡單的等比換算，因為他們的衰老曲線和人類并不相同，最年富力強的生命階段在他們一生中的占比要遠比人類高。

關鍵那老板娘不僅僅是年輕，而是真的能被不加任何水分地夸贊為“美麗”。

“一會兒我們吃完叫他們拿水果的時候可以和老板娘找個地方私下聊聊，這事兒我之前和老板說過，不會有問題?！?

萊迪亞說完后吃下滿滿一勺挑出了土豆的鹿肉，發出了一聲幸福的喟嘆，“生活在文明世界真是太好了……每次因為游歷在野外過夜或者隨便吃點東西對付自己的胃時，我都會開始懷疑生命的意義?！?

奧里舔著嘴唇拿起了刀叉，實際上這也是他在這個世界吃到的第一頓經過精心烹飪的美食。

不過他當然不會忘了自己的魔寵，于是直接將那塊超大的煎鹿排切了一半交給赤影，隨后人類、斑貓人和地上的偽龍一起在美食上花費了幾十分鐘。

等到他們偃旗息鼓的時候，奧里面前仍然剩下了不少牛肉和部分面包。

實際上，如果他真的想吃的話是一點都剩不下的，畢竟他是變形為人的龍。而通過一系列不為人知的魔法流程，人形態胃中的食物其實完全可以被視為存在了龍形態的胃里進行消化。

但如果那樣做，他展現出的飯量和胃口可就和一個十三四的少年完全沒什么關系了，更可能像是一個100公斤重的肌肉大漢。

所以雖然覺得有些可惜和浪費，但為了身份不被懷疑，奧里也只能選擇剩下一些食物——他看了眼打著飽嗝的赤影，就連這小東西也吃不下去更多的肉了。

“老板！”萊迪亞將他叫了過來，“我們吃完了，請幫我們來份水果?！?

“另外一會兒方便耽擱您夫人一段時間么？就像之前說好的那樣，我和朋友打算問問她關于可能是格蕾絲的那對母子的事情。”

“噢噢，好，都沒問題?！崩习逑肓讼?，“說到格蕾絲……對！就是格蕾絲，我昨天和她提這個名字，她說沒錯，當時那個母親就叫格蕾絲?！?

伴著老板走開的身影，奧里和萊迪亞對視了一眼，兩雙眼睛中都有一絲興奮。

…………

過了會兒后，在旅館角落專門供老板夫婦休息的那個小房間里，奧里、萊迪亞和半精靈老板娘面對面坐在一起。

當然，還有蹲在門邊的赤影，它負責察覺那些可疑外來者是否回來，又是否在靠近門外。

在自我介紹之后，奧里直接問了格蕾絲母子的事。

“……沒錯，雖然過去六年了，但我還記得格蕾絲和她可愛的兒子來到這里的情景?！?

“她們穿著講究，談吐有禮，只是神色和身體狀態都顯得很疲憊?！?

“她們在這里只住了一晚，我雖然是旅館的老板娘，但平時比較少接觸客人。那次還是我丈夫看出她們可能有什么麻煩，所以讓我過去安慰一下?！?

“我們沒有聊太多的事情，只知道了她叫格蕾絲，是來自銀帶城?！?

“不過她那時問了我一個問題……”

她抬頭看了下眼前兩個各有不尋常之處的客人，沒等奧里和萊迪亞開口問便繼續說了下去。

“她問我‘這附近最偏僻、最難被找到的地方在哪？’”

“我告訴她，鎮子西邊七八公里以外有一片樹林，沒什么特產，去的人很少，如果有意躲起來的話幾乎誰也找不到?！?

“第二天，她們就離開鎮子向西邊走了?！?

她沉默片刻后抬起頭，“你們能告訴我……”美麗的臉龐在搖曳的燭光撫摸下顯得有些脆弱，“你們為什么要打聽格蕾絲的事情么？”

“我很遺憾。”奧里輕輕開口，“我們在你說的那片樹林里發現了格蕾絲和她孩子的遺骨?！?

“天……”她垂下頭，雙手捂住胸口，“……其實我之前隱約猜到了……因為沒過多久，有去過那樹林里的人就聲稱樹林鬧鬼了?！?

“如果我當時……”

她的頭更低了，低到燭光也碰不到她的臉。

“這不是你的錯，你只是盡自己所能地回答了客人的問題。”萊迪亞輕握著她的手臂安慰著。

沉默擠在這房間里好一會兒后才散開。

半精靈深吸一口氣，直起了上半身，開口說，“……卓維娜，你們叫我卓維娜就好。”

“其實關于格蕾絲……我可能還有一些信息。”

奧里和萊迪亞對視一眼，他真誠地說道，“卓維娜你不需要勉強，但如果方便的話，我們希望……”

半精靈點點頭，說了起來，但一時似乎與格蕾絲沒什么關系，“你們也看到了，這鎮上就我一個半精靈，其實整個銀帶城的轄地范圍，也都沒什么成規模的精靈或半精靈社區。”

“早在二十年前，有一小群半精靈為了躲避某種……慘痛而悲傷的命運，逃離故土，翻越山脈，向著陌生的國度奮力跋涉。”

“可強大的爪牙還是追上了我們……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死了，或者有多少人被抓回去，因為我失足掉進了斯倫瑟姆河的上游……”

“醒來后我已經在雙流鎮了，正是我現在的丈夫從河里將我撈了上來。他拯救了我的生命，乃至于一生……”

斯倫瑟姆河上游？奧里有些吃驚，那到雙流鎮可至少有兩百公里了，看她描述多半是受傷墜河，這種情況下一路漂流到這里？

他有些搞不懂了，半精靈的體質應該沒什么特殊之處吧？

“嫁給他是我一醒來就做好的抉擇，但即便是婚后，我在這里也終究是半個外來者?！?

“幸好沒多久，我和鎮上一個年輕女孩兒成了好朋友?！?

“近二十年來，她始終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還記得剛認識她時她那個頑皮的弟弟還沒有客人您高?！?

“十年前我和丈夫買下了這家旅館，平時兩個人足以應付，不過到了收獲向日葵籽的那段時間，旅館會和鎮上一起變得忙碌，所以忙不過來的時候我們會雇她過來工作一段時間。”

“格蕾絲她們來的那天，其實還沒有到鎮上正式開始忙碌的日子，不過她已經過來幫我們開始準備一些東西了?！?

“因為我們的關系，像這種時候她甚至都不收工錢。‘現在也不累，就當是我們好姐妹找機會一起聊天’，她總這么說。”

“可格蕾絲帶著兒子離開后的第二天，她似乎就變得有些猶猶豫豫，總好像有什么話要和我說?！?

“后來的某天，她終于開口，‘前些天那個帶孩子過來住了一天的女人……’，可惜突然有客人的招呼打斷了她?！?

“等我們忙完之后，她就閉口不言了。我問她，她就只搖頭說沒什么。”

“再后來……我聽說了那個樹林開始鬧鬼的傳言，又注意到了她那個已經長大的弟弟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失蹤了，而且再也沒有回到鎮上……”

“這就是我知道的，關于格蕾絲的一切了。”

卓維娜停了下來，把目光看向她膝上相互揉搓的手指。

奧里知道要在鎮上找到那個與卓維娜關系一直很好的女人一點都不難，所以想著今天就不繼續麻煩眼前這位心情低落的半精靈了。

不過在與萊迪亞道謝準備離開時，卓維娜反而又叫停了他們。

“你們不用去找她……”

半精靈還是在看著自己的手指。

“她是個有點膽小的人，像你們這樣有些奇怪的外來者滿鎮子去打聽她、找她，可能會讓她害怕……”

“今天太晚了。明天，明天我把她帶過來，你們還在這里問吧。”

奧里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

“你怎么想？真和那個莫名失蹤的弟弟有關？”二人回到奧里的房間，萊迪亞想聽聽他的想法。

奧里很干脆地搖了搖頭，“格蕾絲和他之間是陌生人，無論如何也與背叛或者墮落之類的提示無關。殺了格蕾絲母子的肯定另有其人，但這條線索還是有價值的。”

“相比起這個，我覺得真正的關鍵在于格蕾絲為什么要帶著孩子從銀帶城來到這兒？而且她的表現明顯是在躲著誰?！?

“總之，先等明天問完關于那個弟弟的線索吧?！?

“很晚了，你要回去休息么？”

“對啊”，萊迪亞起身向外走，她的房間在二樓另一側，“你呢？我記得龍都是很喜歡睡覺的?！?

“我可能想去游會兒泳?！?

“什么？”

…………

星光閃爍的夜里，里奧遨游在比夏末的空氣更加涼爽一些的河水中——是的，他剛才可不是在跟萊迪亞開玩笑。

他以少年的身體靈活地翻窗從二樓跳下，離開旅館來到了斯倫瑟姆河邊。

直到站在這種大型水體邊上時，那種并非從人腦中涌現出的親切感才會向里奧提醒一個事實——金龍是所有真龍中少數天生擁有水下呼吸的兩棲龍種。（十大真龍中的兩棲龍種包括黑龍、綠龍、青銅龍以及金龍）。

而很顯然的是，里奧從出生到現在還沒有下過水。

正巧如今住在離水這么近的地方，他決定把握好機會。

他以人身躍入水中，發出“咚”的一聲，假如附近恰好有好心人游蕩，很可能吸引對方趕過來拯救落水少年。

但里奧這么做只是希望不被人看到自己的龍形態，所以才選擇在水下變形。

畢竟像斯倫瑟姆河這樣的大河，不可能有人發現在夜色掩護下于水中遨游的小小金龍。

里奧收縮肌肉，用角刺帶動翼膜貼在體表，不讓這飛行的工具成為阻礙自己泳姿的累贅。

在適應了一會兒仿佛呼吸著某種沉重空氣的小小異樣感之后，他開始像一條真正的中式龍一樣在水中上下翻涌，簡直像是在被哪吒抽龍筋的東海三太子一樣。

玩鬧夠了之后，他又在水底吃了幾只魚來嘗嘗鮮，發現自己如今果然一點都不介意魚腥味。

就在他準備結束今天的水下初體驗，變成人形爬上岸時，沒那么興奮的他突然查覺到有一種微妙的不和諧感似乎覆蓋著自己全身的鱗片，無孔不入地試圖鉆進鱗皮之下的身體。

這種不和諧感脆弱而無力，即便是金龍的皮膚本身也足以將它們消滅到仿佛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可尚未侵入皮膚、仍在鱗片表面和鱗片縫隙中的不和諧感卻又是無處不在，毫無疑問是來自于整個水體。

毒？

里奧有些疑惑地思索著。

且不提這個濃度的毒能不能將人毒倒，關鍵是向斯倫瑟姆河這種大河投了毒，可兩岸沿河的村鎮還有下游入湖口的銀帶城都是完全沒發現有瘟疫之類的跡象啊。

可如果不是毒的話，這種明顯不屬于自然、又想要影響生物體的不和諧感到底從何而來？

要是說想要用這條河里的毒素來影響心湖，那就像想用火堆來改變整個冬天一樣，實在是不自量力。

里奧向著上下游分別探了探，很容易便感覺得出來上游的毒素（姑且先叫做毒素吧）在細微尺度上更加集中，就像是還沒有在水體中完全均等溶解一樣。

想了想后，他叫赤影在岸邊向北走，自己則在水里稍稍落后一段距離向上游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