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環繞著教學樓，在窗子的縫隙中發出嘯鳴。漆黑的過道，冰冷的磚墻，潔白墻面上的各式涂鴉，還有溫暖的胸膛。

我現在，應該感到慌亂對吧？周久在心中想。

眼前這個人，是殺人犯，能夠隨手碾死自己。他會做什么，把自己帶到哪兒去？

抱住自己的雙手，沉穩而有力，一只手掌把住肩膀，幾乎不用想，他能夠輕易捏碎自己。尤其是在此時，她被困得太久，根本沒有反抗能力。

周久的臉上仍有淚痕，干涸的淚珠流過的道路，像是兩條深深的溝壑。

但是，出乎周久意料的是，她絲毫沒有感覺到危險的存在。她從這個蒙面人身上嗅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這令她感到安心，就仿佛這個人是專程來救她的一樣。

她緊緊貼著蒙面人的身軀，感到自己發凍的四肢逐漸恢復生氣，酥麻的感覺蔓延到她的肢體。

“你，你要做什么？”

周久問道。她發現自己一點也不緊張，也毫不擔心他會把她帶到別的什么地方去。這無關一旁還有一個看上去女子模樣的人。

不如說，她對另一個沒有名氣的人反而更有戒備心一些。

“帶你回家。”

蘇晝面具下的聲音悶悶的，經過特殊的處理，聽不出來他究竟是誰。

他抱著周久，沖祁祈打了個招呼，走到陽臺邊。

“我剛剛又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小功能。”

空中陰云密布。云層向大海的方向卷去，在幾千米的高空飛速流動，如同抹布一樣洗刷著下層的人類社會。

蘇晝朝天空一握，一股難以名狀和察覺的氣團從大部隊當中分流，像流蘇一樣向下傾斜來。從人類的尺度來講，這已經是龐然大物。

這股氣流如同沖擊波一樣席卷向整棟教學樓，幾乎是同一時間，所有的教室大門被震蕩開來。

倘使有人這時候在遠處圍觀，這股渾濁的氣流沖擊有如要炸毀教學樓一般膨脹開，金鐵交加的聲音響徹教學大樓。隨后，渺小的三個身影被卷入空中，化成云端的一個小黑點。

“啊！”

周久失聲喊道，然而她的聲音也被云層吞沒。

這樣的一個小小氣團，破碎云流，徑直抵達漫天繁星之下。

從極動到極靜，只是一瞬間。周久仿佛還能聽到云層下的雷鳴，濃重的烏云中，偶爾有電弧閃過。

一抬頭，明凈而碩大的月亮高懸天際。

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清晰地看見過銀河，即便曾經乘坐飛機，透過雙層玻璃，也只能看見自己的倒影。

她被震撼到失語。沒想到這輩子居然能真的遇見一次超人。

祁祈此時同樣如此，遠距離傳送的震撼，其實遠不如像這樣飛到天空。盡管前者更加離譜，可視覺效果不過是打開一扇門，普普通通地來到了另一個地方。

她漂浮在蘇晝身邊，并未感覺到身體有任何不適。包裹著他們的氣團提供了足夠的氧氣和溫度，以及飛速行駛的緩沖。

這樣的景致他們沒有欣賞太久，很快，蘇晝又開始帶著她們自由落體。

半分鐘的時間，三人平穩落地，同樣落在一處路燈已經熄滅的街道上。

而這里，就是周久的家。

蘇晝將她放了下來，周久險些沒有站穩。這回無關被困縛的疼痛與麻木，純粹是出于震撼。一時間，她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到家了。

她大口喘著粗氣，用難以言喻的表情盯著眼前的兩個蒙面人。

蒙面人朝她揮揮手，作勢要告別。

“你，你……”

“要我幫你復仇嗎？我本來就是要做這樣的事情，跟你無關。”

“不，不是，我想說……”

“這也沒什么好遮掩的，不是嗎？說出去，別人也只會當你被冷風吹傻了。”

“也不是，我，我，你……”

周久似乎有些過于激動，她無法停止喘息。

“不是你想得那樣。你明白嗎？”

蘇晝說。

漆黑的路燈下，周久沉默下來。她張了張嘴，什么也說不出來。

“回家吧，回到你溫暖的家中，注意保暖，今天你受涼了，感冒的滋味可不好受。”

蘇晝轉過頭，輕輕地對她說。

他拉住祁祈，又一次向天空伸出手。

“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周久喊道。她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盡管身高、體型都與她所認識的那個人不同，可是她無比確信。

“見到我，你又能做什么呢？”

蘇晝頗為刻薄地回復道。

一陣狂風襲來，失去蘇晝氣團的保護，周久根本睜不開眼睛。她拼命地想要往前走，可等她恢復視覺時，那兩人已經失去蹤影。

被捆住的手腕仍然隱隱作痛。她敏銳地察覺到風速正在減小，咆哮了快半個小時的颶風似乎正在消退。

她望向天空，企圖看見他們行駛過的軌跡，可是什么也沒有找見。

自己的家里，還亮著燈。她恍惚地望了望，又看著天空。

“難道，真的是我做的一個夢不成……”

沒有人可以給她答案。

她緩緩爬上樓梯，拿出鑰匙，打開家門。周明正焦躁地坐在客廳沙發，抽著煙。

他一看見女兒回來，不由自主地大聲喊道。

“你跑哪兒去了？這么危險的天氣，還在外面玩到不知道回家，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周久平靜地在門邊換過鞋子，沒有理會那個憤怒的男人，走回自己的臥室，慢慢拉上門。

她看著自己的房屋，總覺得有一些陌生。周久的觀念沒有破碎，她甚至分不清之前發生的是真是假，意志正在她的腦海中沉寂，消磨。她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身處何方。

但是她無疑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這間房子，這些物品，都不屬于她，也不屬于這個家庭。

辱罵著自己父親，似乎能讓自己良心好過一些，然后心安理得得享受既得利益，這樣的心態讓她不齒。

曾經她想，可是她又能怎么做呢？她沒有獨立的經濟來源，也無法跟自己的父親斷絕關系，血脈和利益的紐帶捆綁著她，正如今天一樣。

虛幻的幸福不是幸福，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幸福只會是痛苦。

她端坐在自己的書桌前，抽出一本曾經很喜歡的書。那本書，她還沒來得及跟蘇晝分享。

也許，買這本書的錢，本身也來自于他家吧。周久輕輕地笑著。她將黑貓玩偶捧在懷里，感受那股溫暖，那股熟悉的氣息。這給她以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