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咖啡……”
蘇晝走到大廳的自動販賣機前,找到咖啡的選項,掃碼付費。
他很少喝這東西,精神活力不需要借助外物來支撐,蘇晝僅靠自己的意志力就能夠徹夜高效工作。
泡過溫泉之后有些缺水,他才覺得干脆喝點不一樣的,再補充一點糖分。
“牛奶特調...唔,好甜。”
販賣機里的咖啡是溫熱的,一口下去,有種沁人心脾的滋味。
蘇晝癱軟在大廳的公共沙發上,跟個老大爺一樣。
完全沒有活力啊,在經過這樣愜意的浸泡以后,寫作什么的干脆丟在一邊,好好睡一覺算了。
達達的腳步聲回蕩在走廊中。
蘇晝對腳步很有研究,這是觀察人時間長了之后,自然會產生的一項技能。
人分男女老少,每個人性格不同,走路的姿勢也不同。自信的人昂首挺胸,大跨步往前走,內斂的人走路幅度略小,往往弓著身子,腳步也碎一些。
個性奇怪的人有時上下一顛一顛,心情雀躍的人又可能帶著些許跳躍。
此時向蘇晝走來的這個人,步伐平穩,穿著平底鞋,十分穩定地在向前邁進。
她的腳步聲也比較輕微,但并非刻意放緩,只是習慣使然。這種步子,即便蘇晝不回頭,也能猜到是俞瑞雪。
人算不如天算,預期得再完善,也極有可能被打破。這也是個契機。
俞瑞雪穿著一件米色的風衣,走起路來也帶著和風。泡過溫泉,又洗過澡,她的身上帶有淡淡的沐浴液香氣,一如既往披散開的頭發微微揚起。她也買了一杯咖啡,走到蘇晝面前。
“不睡覺?明天早上,還要去隔壁坐大巴到臥龍寺去。”蘇晝隨口問道。
“我想,要是趁著夜色走出門來,恰好能看見你,這個夜晚也會很愜意了。”
她很直白地說,坐到蘇晝的身邊,看著他的臉龐。
蘇晝不置可否地搖搖頭。
“要是我沒出來,愿望落空,不是更難過嗎?”
“但我們不會知道這一點。”
她的身子稍稍傾斜。坐落在大廳頂端的夜燈,將二人籠罩。一片陰影在蘇晝和瑞雪的中間生長出來。
她悄聲說。
“她們也不知道。她們一回屋,就睡著了。”
在溫泉里,就已經累倒了兩三個人。還是俞瑞雪將這幾個徹底釋放疲憊的女孩子挨個送進屋里,看著她們入睡的。她接著說。
“祁祈,的確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呢。雖然她有些笨拙,但也有在很努力地學習游泳。她彈吉他的時候,也一樣如此。”
“她確實有些傻乎乎的。”蘇晝笑了,稍微提起了點興致。
“游泳嗎?也好,她是應該學學,要是掉進河里,起碼能漂一會兒。謝謝你。”
俞瑞雪扭開瓶蓋,抿了一口咖啡。她皺了皺眉頭,覺得苦澀的味道蓋過了牛奶的香氣。
“她能認識你,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呢。”
“當然,我也是這樣馴化她的。”蘇晝開了個玩笑,又搖頭,“能認識她,也是我的幸運。”
午夜的鐘表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蘇晝簡短地回顧了一下近段時間,與祁祈一同經歷過的事情。
在江邊相遇,同住一間房,街頭表演,組建樂隊,搬家,日復一日的往返,似乎都是些很平常的事情。然而這是久違的溫馨。
自從,自己的父母去世以后。
這會兒,蘇晝又突然想到了忙碌一整天的甘秋。對于老師來講,帶學生出來玩,也算得上放松嗎?甘秋那種宅女,恐怕不會覺得快樂吧。
俞瑞雪稍微沉默了一會兒,對蘇晝說。
“你現在還不打算睡吧。你知道,這間酒店里有一個禮堂嗎?”
——
禮堂里,一片漆黑。蓋好桌布的餐桌上空無一物,椅子也都倒扣在桌面上。
大門敞開。
外部走廊的光滲透進來,照亮了門口的一小片區域。俞瑞雪打開電閘,按下開關,遠處,主舞臺上的聚光燈霎地放出光芒,將披著紅毯的舞臺包裹起來。
蘇晝跟著她走進來,輕掩門扉。
“空間還挺大的,這是結婚用的禮堂吧。”
他走向舞臺,注意到舞臺周圍,還圍了一圈白色的花邊。新人照片的立牌擺放在墻角,只有婚紗的那部分反著光。
俞瑞雪走到臺上,轉過身,解開風衣的扣子。
“你……”
她將風衣丟在一邊,顯現出內里的穿搭。這是一件黑色的晚禮服,很好地勾勒出她的身形。
“你出門來,還帶著這樣的衣服啊。”
俞瑞雪微微彎著腰,伸出手,對蘇晝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蘇晝這才注意到,就連鞋子,她也換成了一雙小皮鞋,更襯這件禮服的氣質。
“對我來講,這次旅行毫無意義。”
她開口說。
“除了見你。除了跟你在一起。哪怕只是這樣的一小段時間。所以我會帶上它。”俞瑞雪輕輕撫摸裙擺,“這是我最喜歡的一件衣裳。”
“其實……”蘇晝在舞臺上站定,他愣神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她仍舊很年輕,身材纖細,舉手投足間,不沾染風塵。
“其實你喜歡過我,對嗎?”俞瑞雪說。
蘇晝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俞瑞雪將手機放在一旁的鋼琴上,點開她早已準備好的華爾茲樂曲。
淡雅而華麗的音樂聲從手機音響中流瀉出,在這空曠的禮堂中顯得很刺耳。
她用一個優雅的姿勢握住蘇晝的手,可是微微顫抖的身軀出賣了她。
“蘇晝,這是為什么?我們相識,已經有兩年了吧,我有些慢熱,有些分不清,但是終究還是明白了自己。但你那么快,那么快就選擇了她!你有給過我任何機會嗎?即便我改變自己,不惜一切地將自己的文章向你期待的方向貼近,可你有任何回轉嗎?”
她說著,緊緊抱住了眼前的蘇晝。
俞瑞雪像是終于卸下了心理防線,將她內心真正的欲望和盤托出。盡管這份欲望她早已寫過很多很多,也親手交給蘇晝看,可有些東西并非越直白,就越能深入人心的。
文學就是這樣,輕飄飄的東西往往重如泰山,極盡技藝和情感塑造的雕塑卻只顯得雕琢。
她越表達,蘇晝就越抗拒,因為那與蘇晝認知中的她相悖來。
“瑞雪,你說的那些,都太沉重了。”蘇晝反握住她的手,輕聲笑道,“選擇與不選擇,愛或者不愛,談論這些,是否有些太遠了呢?”
“可是!……”
蘇晝給她的音樂按下了暫停鍵。
“俞瑞雪,你有些太沉浸于自己設定的框架中了。你將自己投射進來,代入到一個根本不適合你的角色中去,并且自以為是地以為其他人也遵循著這樣的規則。你并不了解我,你以為我喜歡個性鮮明,甚至有些變態的人,所以也改變了自己。可我又是你的什么呢?”
蘇晝掏出手機,找到自己之前錄制的音頻文件。
“瑞雪,你真的喜歡我嗎?還是只不過將我當作一個精神寄托,用來取悅你自己呢?”
蘇晝點開播放,將手機跟俞瑞雪的放在一起,中間隔了些空隙。
“等你想清楚這些東西,我們再說這些吧。”
俞瑞雪平靜下來,只有略顯沉重的呼吸,跟激昂的音樂聲混雜在一起。
她看了一眼蘇晝的手機,問道。
“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我從來沒有聽過,是你自己譜的嗎?”
蘇晝拉起她的手。
“我可是一點都不會跳舞的,踩到你請見諒。至于這首曲子……”
聚光燈下,小幅度舞動的兩個人若即若離。
“叫《一步之遙》。我想,它是一首很優美的曲子。”
俞瑞雪的臉色沉了下來。
“你真的不會跳舞!你這樣,把手臂展開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