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為人。

朱祁鈺不是傻子，自能夠聽出孫太后言語中的針對打壓心思。

不過既然選擇站出來，他自是就沒想過退縮，同時也準備改變改變之前靜等皇位落在自己身上的策略。

因他知道就如同方入殿般，哪怕自己少言寡語做個透明人也沒用，柿子專挑軟的捏，只要場中無人開口言語，殿內(nèi)陷入了沉寂，孫太后就勢必拿他打開局面，把他當成槍使。

不僅僅如此，孫太后的此舉，怕是不僅專挑軟柿子捏、把他當槍使那般簡單，勢必存了在朝堂上，于所有重臣的面前，加深他羸弱的性格和刻板印象，營造他乃為不堪重任之人，畢竟親兒子成了俘虜，孫子還在襁褓不到兩歲。

同時也令朱祁鈺不得不承認，雖其久居深宮，但心思深沉、埋軟釘子的本事，真非常人能夠比擬，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細想皆有深意于其中。

短暫沉吟片刻，朱祁鈺臉上神色凝重，緩緩從軟榻上站了起來，躬身行禮：

“稟太后，大明從太祖立國至今八十余載，朝堂一直延續(xù)太祖理念，常備軍需屯兵枕戈待旦以備不時之需，從未有過半分松懈，統(tǒng)籌大明境內(nèi)所屯兵員超百萬之巨，不過分布各處而已鎮(zhèn)守。”

“雖遭此敗局，損失精銳，萬萬未到大明傷筋動骨，舍棄土地時。”

“瓦剌也先雖看著來勢洶洶，但只要抽調(diào)重鎮(zhèn)屯兵人馬拱衛(wèi)京師，也先賊子咱們何懼之有？”

“咱們現(xiàn)在所需的不過是時間而已。”

“臣據(jù)如今軍情分析，可知瓦剌部首領(lǐng)也先非愚鈍之人，對戰(zhàn)局用兵理解之深，攻北京城此勢必望能夠速戰(zhàn)速決，久攻不下也勢必不敢與咱們硬耗，因也先心中無比清楚，攻北京城拖的越久，對他則越不利。”

“因瓦剌賊子孤軍深入，無任何后續(xù)支援，咱們卻有各地勤王之師。”

“且北京城易守難攻，糧草輜重充足，此戰(zhàn)也非我們與瓦剌部賊子硬碰硬交鋒，只需守住北京城即可，而瓦剌最厲害的為騎兵，攻城的話騎兵優(yōu)勢盡去，咱大明將士比之瓦剌將士絲毫不差，兵力數(shù)量整體雖有差距，但咱們占據(jù)有利地形，居高而下，人數(shù)上的差距幾乎可抹平，瓦剌賊子想攻下幾乎不可能。”

“所以認為京都應(yīng)安穩(wěn)無恙，太后、諸卿無需多慮。”

話說的很慢，言語也異常的輕，不過落在眾人的耳朵里，卻是令在場的眾人，無一不是眼前一亮，使原本群臣躁動的內(nèi)心得了幾分緩解，安穩(wěn)心安了不少，亦極為的提氣。

雖孫太后也覺得無比安心。

但朱祁鈺此刻越表現(xiàn)的胸有成竹，越表現(xiàn)得神態(tài)自若，卻是令孫太后愈發(fā)的看朱祁鈺不順眼，心中對于他的芥蒂和恨意則就更深。

對此，朱祁鈺倒也管不了那么多，也懶得搭理孫太后心中作何感想，繼續(xù)出言道：

“因之前敗局，勢必會造就人心惶惶渙散，為此看似我們處于有利的地位，但打仗打的乃是氣勢，乃是統(tǒng)軍者，與朝堂上上下下有不成功則成仁的決心。”

“為此，想要取得勝利，還需我們所有人齊心協(xié)力，共同努力為之放手一搏才行。”

“且如今陛下落于胡虜賊子之手，倘若京師失守，或者咱們棄京師而去......”

“靖康之恥尤在前，后世人對于那段史記如何評判，諸位或多或少心里都清楚有數(shù)。”

“望太后，諸卿想清楚。”

這話說的，可就不如方才那般中聽和委婉，甚至隱隱有著威脅的成分在里面，但卻是讓在場的眾人心神一震。

不過在場的眾人也都不是傻子，都是聰明人，對于朱祁鈺言下之意的深意，心中也大概有數(shù)，也察覺到兩人之間的言語交鋒。

相較于孫太后，在此言落在耳朵里，不亞于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的抽在她的臉上，讓她臉頰微微有些發(fā)紅，同時也知道此言看似說給在場眾人聽，其真正暗喻指代警告的怕是她。

也明白，這是郕王對于自己把他當槍使，將其當軟柿子捏的不爽和回擊。

但這話看似難聽，但也讓她找不到任何辯駁的理由，別人句句說的都在理，還隱隱提醒她，為她和她那個不爭氣的兒子著想，可謂是差點把她給頂?shù)囊豢跉鉀]吐出來，給憋死在當場。

雖心中極為憤怒，好在她并未失去理智，與此同時心中也慢慢的回過味來，貌似品味出為何在徐珵提議南遷之時，朝堂上有那么多人反對，本應(yīng)站在她這一頭的金英，都直言不諱的呵斥徐珵了。

靖康之恥猶在前啊！

真要做出那樣的決斷，發(fā)生了不可預測的事情，她與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怕是此生都將被釘在恥辱柱上，于史書上留下厚重筆墨，如同靖康之恥般，被后人所不恥。

想明白此間事情的原由，孫太后一激靈，心中也不禁暗暗慶幸，還好那樣的話非她口中言出，且她也并未表明立場站隊同意，此乃不幸中的萬幸。

深吸了幾口大氣，強行定住動蕩不安思緒，孫太后面色肅然，厲聲冷喝道：

“此事，諸卿言之有理。”

“就依諸卿所言，過往不追究，往后何人膽敢再提議南遷此言，皆以禍國亂朝定罪。”

“定斬不饒！！”

此話落定。

將往后的論事的基調(diào)給定了下來，也可謂是讓在場的眾人不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不少人提起的心也總算是放了下來，恭敬響應(yīng)道：

“臣等謹遵太后懿旨。”

“太后英明。”

相較于場中眾人心神大定，但此時此刻場中卻是有一人心中百感交集，被眼前發(fā)生的一幕給嚇得魂不附體，差點軟倒在地上，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方才提議南遷發(fā)起人徐珵。

郕王都將話給說的如此直白，太后都能夠聽懂，心思活絡(luò)的徐珵自是也聽懂了，也明白了為何方才自己的提議，會如同觸犯天條般，感情他自以為是的提議，差點把所有人綁著一起給釘?shù)脚c靖康之恥并列的恥辱柱上，把在場的所有人都給得罪了。

此刻，徐珵已然沒心思另想他事，失魂落魄的于心中哀鳴：

“完了，完了，這下徹底完蛋了！！”

不過此時，已然沒人在乎徐珵是何種心思了。

就這時，于謙一步跨出，躬身恭敬行禮道：

“啟稟太后，陛下御駕親征，命郕王留守京都，現(xiàn)如今正逢國之危難，郕王殿下.......”

話音未落。

“于侍郎！焦駙馬！”

只聞孫太后的聲音驟然響起，將于謙后續(xù)言語給打斷，因為她太清楚，于謙的性格，知曉他接下來想要說些什么言論，自是不可能讓其率先說出口，把自己給置于尷尬境地。

且眼下事發(fā)突然，她也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有些事情必須深思熟慮清楚，才能與之探討此事，遂轉(zhuǎn)移話題，道：

“土木堡之變局，消息勢必捂不住。”

“明日必定傳遍整個北京城，京都勢必人心惶惶，躁亂不止。”

“現(xiàn)如今大體執(zhí)行策略方針已經(jīng)定下，爾等兩人相互配合，盤點京都兵馬，巡視京都維穩(wěn)，切莫讓京都敵未至，咱們先自亂陣腳。”

“后續(xù)如何處置，靜待明日邊關(guān)重鎮(zhèn)詳細軍情入宮，咱們再議他事。”

“爾等也不用在這里耗著了，皆以最快速度前去準備吧！”

言罷，孫太后起身，壓根不給在場眾人任何反應(yīng)的時間，便毅然決然的轉(zhuǎn)身離去。

獨留話未言罷的于謙呆愣當場，其余大臣一臉愁容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