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頭邪神，把你的朋友變成了一棵樹？”

“對。”此事，維特麗絲的表情已經(jīng)看不出悲喜，只有一種倦怠的麻木：

“這就是它給我們準備的所謂‘驚喜’。面對我的質問，它還滿臉無辜地辯稱，正是因為它將我們當做了伙伴，所以它才會給予我們這樣的恩賜：讓我，和佛羅雅成為永生不死的樹木——其實就是將我們變成她的奴仆。

“后來我才知道，成熟的邪神可以給予它們信眾賜福，這賜福，會讓那些對邪神產(chǎn)生愛戀、敬重乃至信仰的人類，徹底被他們信奉的邪神扭曲意志、改變形貌，直至永世淪為邪神的傀儡。

“……這時候，美麗安娜還在責怪我為何來得這樣晚，她不斷地催促著我趕緊走到她的身邊，讓我和佛羅雅一樣，享受這份來自她的恩賜——在她伸出的帶毒藤蔓即將纏住我之前，海拉女爵和其他的騎士找到了這里，靠著他們幫助，我才僥幸活了下來。

“當時，美麗安娜已經(jīng)非常非常強大了，我們釋放出了大量的火元素術式，幾乎焚燒了大半個山頭，將地表上的一切植被焚燒殆盡，才削弱了它的力量。

“我本想逼它將佛羅雅恢復人形，但在瀕死時，美麗安娜卻告訴我這是不可能的，佛羅雅已經(jīng)成為了它的一部分，它死了，佛羅雅也會死。

“最終也如它所說的那樣，佛羅雅所化的那棵人面樹，在我們交戰(zhàn)的過程中迅速凋零枯萎了——她就這么死了。

“在打掃戰(zhàn)場時，我們挖開了地下，這才發(fā)現(xiàn)，那棵佩爾松古木下密密麻麻堆積著幾十上百具尸骨，有的只剩下白骨，還有的剛剛腐爛。

“看衣裝，這些尸體有的是屬于本地山民的，有的是來自山下失蹤的孩童，男女老幼都有……共同點在于——他們都是被藤蔓活活絞死的，全身骨骼大量斷裂，脊椎腿彎處還有釘進骨頭里的木刺。

“海拉女爵告訴我，美麗安娜不只是普通的魔物，她是邪神，是需要汲取人類極端情緒維生的邪神。

“這些人類，就是它的食物來源，依靠折磨這些人類，讓他們在瀕死之時產(chǎn)生巨量的苦痛，這頭邪神才能生長得那樣快。

“也正是因為這頭邪神的存在，這半年來，不斷遭受襲擊、不斷有人口失蹤的山民部族，才會那樣頻繁地暴動。

“而她一直對我們不斷示好，也只是為了等待自己真正成熟之時，將我和佛羅雅兩個騎士變?yōu)樗目堋?

“幸好我當時沒有和佛羅雅一起前往深山，否則……我也會和佛羅雅一樣。

“一想到那一年多的時光中，和美麗安娜與佛羅雅共度的愉悅時光下掩藏著這樣的黑暗，她也從未聽進我們的教導，更沒有接受我們的感化，這頭邪神一直就在哄騙我……我當時便忍不住干嘔了起來。

“如果，如果我在一開始時就更加果決，如果我當時沒有心生無謂的憐憫，如果我沒有在意佛羅雅的哀求，沒有被美麗安娜幼年時可愛的外表迷惑……如果，我當時將還在幼年期的邪神直接砍死，那這一切就根本不會發(fā)生。”

說到這里時，維特麗絲看向了艾略特·卡維爾：“如果佛羅雅活到現(xiàn)在，她會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騎士，她會像她所期待的那樣，嫁給一個家境富裕的小貴族，生幾個孩子，在一個繁華的城邦里擔任個不錯的職務……

“但最后，她連自己的尸骸都因為遭受了邪神賜福的污染，不得不被當場焚燒。我后來去見過她的家人，她的父母當時哭得很慘，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聽到那樣的哭聲了。

“而現(xiàn)在，又有一頭疑似邪神的人形魔物出現(xiàn)在了我的生活里……艾略特，而你就和那時，對著那魔物心懷善意的佛羅雅一樣。

“艾略特，它們是由虛偽的謊言和扭曲的惡意勾織成的怪物，你要收起你那些愚蠢的憐憫和同情心，保持警惕和懷疑。

“邪神，不可能真正理解人類，只有人類的苦痛和恐懼才能讓它們成長，所以它們注定是我們的敵人。”

艾略特心里有些不太好受：“維特麗絲，話也不能這么說，真誠的感謝和敬愛也是強大的力量，畢竟你說的那頭邪神美麗安娜，也只是個您遇到過的個例，或許有些邪神依靠旁人的贊美和感念，無需作惡，也能過得很好……”

“卡維爾，我說的這些話你是一點沒聽進去啊……”

看著冥頑不靈的下屬，騎士小姐幾乎耗盡了耐心：

“——苦痛和恐懼，永遠比善意和敬愛強烈得多，對于一頭掌握著極端暴力的邪神，對于一個只能通過施加惡意來汲取食物的存在來說，它根本沒有、也沒必要理解人類這些高貴的品德。

“就算他們能表現(xiàn)得溫柔體貼，就算他們能表現(xiàn)得善解人意，那也都是裝出來的！假的！

“是他們?yōu)榱烁玫乩谩埮皠e人所偽裝出的假象——懂了嗎！”

…………

“……您說得對。”

“很好。”她臉上的不悅這才消散：“明白就行，卡維爾，那個疑似人形邪神的家伙你就不要多管了。你這樣的人，不要因為愚蠢的善良而害了自己。”

“就這樣吧，我累了……”

或許，是今天難得地對下屬坦誠了自己的過往，耗盡了她的精力，導致騎士小姐感到了難掩的疲憊。

她搖了搖頭，隨后，提起了桌上散落的那些屬于莫洛和波本主教的往來信件、賬簿等亂七八糟的雜物：

“已經(jīng)很晚了，明天，先用這些玩意兒把波本主教的麻煩解決了，再想辦法追查那個人形魔物的線索。

“也謝謝你能聽我念叨完這些往事……卡維爾，睡吧。”

………………

隨著正門關閉的輕響，維特麗絲也離開了神殿正廳，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他只是坐在正廳的布道臺前，看著聳立的女神雕塑一言不發(fā)。

【滴……偵測到目標對象維特麗絲產(chǎn)生感激情緒……愿力轉化中……轉換成功，宿主愿力值增加一點！】

過去，每當收到騎士小姐提供的愿力，他都會感慨這位維特麗絲的情緒之復雜，永遠捉摸不透。

有時候只是跟她聊聊，或者聽她說幾句話，都能得到些愿力，有時候老老實實干一天活，對方卻一聲不吭。

但現(xiàn)在，艾略特也不再糾結這些細枝末節(jié)了。

維特麗絲的警告其實是對的，她對魔物乃至邪神的警惕，也是有充足理由的。

艾略特自己能融入這個社會，也都是靠裝出來的人樣……就像那頭邪神美麗安娜，用純真可愛的少女外表博得兩位女騎士的同情，然后再伺機將她們轉化為自己的傀儡。

這個得到了兩位女騎士真誠對待的邪神，最后不還是背叛了她們嗎？

畢竟，作為邪神，通過施暴虐待人類獲得愿力，遠比通過感激和愛戴獲得愿力高效得多。通過欺詐和哄騙博得信任，也能撈到不少好處。

這點艾略特非常清楚，他就是這么過來的。

來到佛倫港后的他就是這樣。

即便他希望重新開始，希望能夠作為神官堂堂正正依靠幫助他人獲得尊敬，以此得到愿力維生，但依然很不現(xiàn)實。

靠著虐殺那幾個闖入神殿的強盜、殺死造謠的黑幫老大莫洛所獲得的愿力，就比他辛辛苦苦在港城當神官做好事來得多得多。

更別提現(xiàn)在神殿這舉步維艱的經(jīng)營狀況了。

雖然他一直認為自己還是有底線的，但維特麗絲今天的故事，還是讓她感到了些許憂慮：

邪神真的無法戰(zhàn)勝自己的本能嗎？長此以往，他會不會也會變成下一個美麗安娜？

他很希望有同類能為他回答這個問題，可除了自己之外，艾略特只認得一頭邪神，而且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和她分道揚鑣了。

處于這樣的困惑中，他也沒有底氣去怪罪維特麗絲對邪神的偏見。

沒有人能給他解答，只有神殿中高聳的女神像正在溫柔地俯視著他，仿佛能感受到他內心的彷徨。

…………

【恭喜宿主，愿力值達到上限，系統(tǒng)能力進化中——】

【系統(tǒng)偵測到宿主如今處境不佳，有身份暴露風險】

【為保障安全，系統(tǒng)可提供解決方案：建議宿主對“維特麗絲·洛林”進行寄生洗腦，對其潛意識進行扭曲，以便成為您的個人信徒，徹底解決問題，是否同意？】

沒想到，正在艾略特胡思亂想之時，他腦中的溝槽系統(tǒng)居然又默默攢夠了愿力，且微妙地選擇了這個艾略特憂慮的時機，給出了它的解決方案。

當然，它的建議也不出意外迎來了干脆的回答：

“滾。”

【宿主是否……】

“我讓你閉嘴你沒聽到嗎？”

【……宿主已拒絕對優(yōu)質愿力提供者進行寄生洗腦】

這一次，系統(tǒng)很快停止了胡攪蠻纏，沒有像上次那樣纏著他在他耳邊反復念叨啰嗦一整天。

【多余愿力溢出無法消耗……愿力將被轉化排出，合成為隨機物品。】

【愿力轉化中……】

就和上次催生出幸運硬幣的過程一樣，在艾略特拒絕了系統(tǒng)控制他人的請求后，他體內多余的愿力再一次化作細小的光屑，脫離了他的身體，在炫目的光輝中逐漸凝結、聚集成了一個實體。

這次，凝結而成的，是一枚鑲嵌著一顆海藍色寶石的小戒指。

【多余愿力排出成功，合成物品：回憶之戒】

【戴上戒指，前往入睡者的身邊，輕輕揮動你的手臂，便能帶你前往入睡者記憶的深處，回到那段記憶發(fā)生的過去，帶你窺探她心底的秘密，也能幫你詢問出她不愿明言的過往。】

【嘗試用這枚戒指去更多地了解你的伙伴，幫她解開心結。既然宿主拒絕強行扭曲他人意志，那么，這枚戒指或許會幫到接下來的您。預祝宿主未來解開疑惑。】

一枚可以讓他進入旁人夢境的戒指？

看著系統(tǒng)再次吐出的魔法物品，聽著腦子里系統(tǒng)的介紹，卡維爾一時間有些反應不及。

而且，這個溝槽系統(tǒng)，剛才是在給他提建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