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族長言重!”
張管家慌忙回禮,雖然老人客氣,但了解他的也不敢真的坦然受下這一道重揖。
“這本就是我分內之事,老族長您這是說的哪里話。”
李長生聞言回頭看了一眼蘭溪,她瞧見了立刻會意,盈盈上前從衣袖中捏出一片金葉子,瞞過眾人眼光遞了過去。
“張大人,還請收下。”
“這......”
張管家看向李長生,發現他目光堅定沖著自己輕輕頷首,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笑容,接過了金葉子。
“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他連連輕嘆,當即端起酒杯恭敬道,“既如此,在下便敬族長一杯,就祝您......外孫身體康健,福澤深厚!”
“李長生謝過張大人!”
李長生一飲而盡,耳朵微微顫動,轉頭看向花廳側門的時候,發現賈道義也向那邊望了過去。
不多時,只見一聲聲癡顛的話語傳來。
“世人都說修仙好,仙人死也死的早!”
“死了還會呱呱叫,呱呱叫!”
與此同時,圓拱門下忽然閃過一道身影,身后還跟著狼狽的護院家丁追趕。
來人一身襤褸,兩只腳上一只趿著破鞋,另一只光著,就這么拍著手向前院宴席沖來。
“老瘋子,你這狗日的停下!”
“快給老子停下......”
李府仆眾瞧見了紛紛面色大變,當下也顧不上服侍賓客,全都一股腦向著那老乞丐一般的人撲過去。
然而對方身形矯捷,居然躲過了一眾人的圍追堵截,徑直向著李長生跑過來。
“大魔!”
“你要死了,大魔!”
他看向李長生,大聲叫道。
凄厲又帶著一絲哀怨的喊聲在前院回蕩,竟將這一大片熱鬧壓了下去,嘈雜的聲音漸漸熄了。
“......”
“荒唐!”
李長生臉上閃過一道怒色,盡管不用看向身邊的賈道義,也定然知道他的臉色一定難看的很。
“你找死!”
只見他幾步邁出,片刻間就閃現到了那老瘋子面前,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眼中冒出兩道殺人寒光。
他很久沒出手了。
但一出手,便如蟄伏許久的惡狼,閃電間將獵物制服。
上次李長生念他年老,腦子癡顛,沒有與他計較便放了去。
沒成想今日這老瘋子竟混進了府中,還當著仙師的面說出“大魔”這樣禁忌的詞語。
委實該死!
李家仆從瞧見這一幕頓時噤聲,包括前來賀壽和吊唁的賓客,偌大的院子里面悄無聲息,針落可聞。
賈道義眼中閃過一道精芒,貪婪的神色不加掩飾。
“這老不死的一身修為居然還在我想象之上,想不到此行居然還有意外之喜,真是天助我也!”
“咳...嗬嗬,呃呃......”
老瘋子被扼住喉嚨,發出含混不清的音節,聽上去貌似在重復剛才的癡話。
見他如此不知死活,李長生殺心頓起,當即手上用力,骨骼錯位摩擦間響起刺耳的聲音。
“咯咯,咯嚓!”
老瘋子臉上肌肉逐漸扭曲,兩只眼睛翻著眼白,眼看就要喘不過氣來,忽然一道聲音傳來。
“慢著!”
一只手搭上李長生的胳膊,他轉頭看去,賈道義不知何時站在身側。
“李族長,今日不宜見血。”
聞言,李長生眼睛慢慢瞇起來,手上卻并不撤去力道,“這人胡言亂語,擾了雅興,殺他不用分日子。”
賈道義見他不撒手,有心試試他的斤兩,手上開始緩緩加力。
李長生被他擒住胳膊,只覺一股大力讓自己的肌肉一點一點變的酸麻,手指終于吃不住力道,不得已放開了老瘋子。
待他跌坐在地,捂著脖子大口喘氣,便立刻有人上前來將他控制住。
瞥了一眼劇烈咳嗽的老瘋子,賈道義不屑說道。
“一個癡人而已,李族長何必與他多做見識?”
目光盯著他,李長生握著自己微微腫痛的胳膊,并不開口說話。
“再說那大魔好歹也算個驚才絕艷之人,雖然當初犯下滔天罪孽,也并不是什么提不得的人物。”
“李族長今天若是殺了這人,豈不是教他人誤以為我等修行之人心胸狹窄,小肚雞腸,平白失了臉面?”
此時,李兆元也上前勸道,“仙師說得有理,父親今日大壽,不好造下殺孽。”
“況且這老瘋子一向癡傻,看樣子也沒有幾日可活,不如就放過算了。”
聽見二人開口求情,李長生這才緩緩收起殺意,看向李兆元躬身立在旁邊,心中微嘆,此子終究是太過仁厚。
“你是家主,你說了算!”
說罷,李長生竟是直接拂袖離開,連筵席上的眾人也不顧了,徑直向后院的書房走去。
李兆元臉上涌現一陣尷尬,有心想去追趕,但想起父親離開時的話語,又停在原地無奈苦笑。
蘭溪見狀遞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你且照顧好這里,你父親那邊有我。”
李兆元聞言如逢大赦,當即拱手謝道,“有勞小媽。”
瞧著蘭溪離開,李兆元先是命人將老瘋子帶回縣衙,找一間空著的牢房關起來。
然后便請離席的眾人回位,他則是坐在李長生的座位上,一連干下去三杯,算作是給眾人賠禮道歉。
見他雍容有度,舉止間不卑不亢,列席的賓客神色頓時緩和下來。
賈道義在旁瞧了,贊嘆的同時不由得心生一絲擔憂。
“李家新任族長看上去不像表面上懦弱,恐怕師兄想要說服他不是那么簡單。”
“此事還需告知師兄,讓他早做打算。”
轉頭看向各個桌子上待客有禮的李家眾子,他也不禁佩服起李長生,“老不死的還真是了得,個個兒子都不是省油的燈,還真是會生啊......”
......
蘭溪追著李長生去了后院書房。
然而當她推門進去的時候,卻發現屋中并沒有人。
疑惑間喚過門外服侍的丫頭,得知李長生進來一會兒便又走了,離去的時候手中好像拿著一個古怪的本子和一面石鏡。
輕輕嘆了口氣,蘭溪走到書房桌前坐下,打算等李長生回來。
丫鬟將蠟燭點燃便退下去了,隨手拿過一本李長生常年讀的書本,《南華真經》。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
“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
輕輕合上《南華真經》,蘭溪又看見扉頁上李長生提下的字——“無人扶我志,我自踏青云。”
纖細手指觸摸間,竟是一滴淚珠滑落。
她驀然想到,明天一過,這本《南華真經》再也不會被他的主人翻開了。
......
《穿越日記. from2024——大魔》
【三年第二十九天】
【勾欄飲酒。】
......
【涼山宗有筑基三卷,塵虛子言稱南海有長生大道,為報大仇,吾應邀前往。】
......
將紅色楓葉夾在手札此頁,李長生緩緩合上破舊的牛皮筆記本。
坐在李家集鎮的最高點,醉仙閣的屋頂上。
他的目光穿過濃霧,注視著萬家燈火一點一點熄滅。
看了很久,無法和記憶中四十年前的小村莊重合。
“旺財去不了了,你就陪我走一遭吧。”
“汪汪!”
老黃狗有氣無力地喚了兩聲,前肢隨之緩緩蜷曲,將頭放在李長生的腿上,認真喘著氣。
它雖然老的快要動不了了,但身上卻是熱的,甚至在微涼夜風中,還有些發燙。
李長生干枯的大手撫在它半白的脊背上,輕語。
“只是,希望咱們老哥倆......”
“明天都能活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