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元皇帝歷二年。
秋八月初十，宜裁衣、分居，忌教牛馬。
李長生歸葬前一日，李家族長六十大壽宴。
大紅漆抹了青瓦下的門楣，燙金“壽”字貼滿東樓。
李家大院各處張燈結(jié)彩，明亮火光將整個小鎮(zhèn)東城照的如同白晝，熠熠生輝。
幾條大巷被看熱鬧的鎮(zhèn)民堵得水泄不通，將前來賀壽觀禮的正客都擋在了城中各處街道上，一時間熙熙攘攘又亂七八糟，比之年節(jié)也不遑多讓。
李家仆眾忙著疏導(dǎo)人群，甚至連不出閣的丫鬟也用上了。
最終護(hù)院和役從沒辦法使上了武力，這才將正門前面清出了一塊空地。
“云邊鎮(zhèn)鎮(zhèn)守柯大人到！賀壽禮黃金千兩，駿馬兩騎！”
“天石鎮(zhèn)鎮(zhèn)守曲大人到！賀壽禮絹帛千匹，八寶琉璃珠一串！”
“......”
登記的管事埋頭記錄，墨都寫干了也沒空去添。
瞧見該來的差不多都到了，只得把墨筆放在嘴巴里潤潤，想著一鼓作氣完事兒后，馬上抽上一袋子旱煙解解乏。
這兩天所有人都忙壞了，一邊準(zhǔn)備著自家族長的六十壽宴，另一邊還要顧著歸葬大禮的諸多事宜。
紅白喜喪撞在一塊，稍不留心開個小差，便會陰差陽錯弄混了賀禮和葬品，辦砸差事丟了營生還算是輕的，要是惹了那位大家長的脾氣，小命保不保得住都還兩說。
“唔~嗬嗬嗬~~~！”
長長打了個哈欠，管事瞧見面前又來一道身影，立即振奮精神，抬頭的瞬間便愣住了。
“哎哎哎！我說你這送咸魚的往哪走呢！”
管事立刻丟了筆，站起身上前，將渾身散發(fā)著腥咸臭味的黝黑老漢兒攔下。
“這門是給你走的嗎？去去去，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老漢兒聞言嘿嘿一笑，他將兩個扁擔(dān)從肩頭子上卸下來，掏出一桿嶄新的煙槍遞過去。
“趙管事，新下的葉兒，包您精神！”
管事不動聲色回頭望了望，瞧見人來的都差不多了，這才打量著煙槍，捏了捏煙袋，狐疑問道。
“你沒抽過吧？”
“沒呢，特地給您備下的，我哪兒敢先嘗！”
滿意一笑，管事這才接過煙槍，背過身走到?jīng)]人的地方，愜意地猛吸了一口。
“得勁兒！這味兒真頂！”
老漢兒趁機(jī)跟上來，從嶄新的衣服中掏出一串子錢，不舍了片刻，遞上去輕輕碰了一下對方手肘。
故意當(dāng)做沒看見，趙管事吸著煙目光望著正門，右手卻從衣袖下面穿過去，掂了掂分量，這才滿意笑道。
“你們這些貨郎真是沒良心，要不是大少爺寬厚，就憑你這六十錢的價格，換了老家主你連門兒都進(jìn)不去。”
“知道嘛！”
老漢兒聞言一喜，聽見對方給自己撂下臺階，當(dāng)即笑著湊上前說道，“知道，還是照慣例五十錢，多出來的就給您當(dāng)個煙葉子錢。”
趙管事聞言點了點頭，收起煙槍，擺擺手說道，“去吧，宴席就快開始了，別耽誤了廚房干活兒。”
知道買賣談成，老漢兒連連道謝，正面倒退著走到扁擔(dān)前面，心滿意足地挑在肩上向偏門走去。
進(jìn)了窄門，立刻便有人上前接下魚擔(dān)。
瞧見老漢兒把眼偷偷望向高朋滿座的李家前院，生火小廝當(dāng)即推著他向外走去。
“看什么看！臟了里面那些大人的眼，你我都得挨上頓板子！”
“這是收貨憑證，今兒個賬房在后門，去那里領(lǐng)錢。”
“去去去！快去罷！”
小廝說完便不再管那賣魚老漢兒，轉(zhuǎn)過身挑著魚擔(dān)走向廚房，路過前院的小拱門也不由向里面看了一眼。
只見燈壁輝煌間，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已經(jīng)分賓主落座。
李家正廳之前最大的圓桌上，一位氣度雍容的老人正在和周圍高客說著話。
“恭賀李族長大壽！”
涼山郡王府的管家坐在左手邊，臉上堆滿了笑容，“我常聽郡王說，咱們這兒的人能活過四十便是長壽，過了五十那更是古來稀。”
“如今族長您六十高歲，期頤之年，實在是令我等好生羨慕。”
對此，李長生只是淡淡一笑，“張大人，王爺和郡王妃的身體可都還好？”
“王爺本人身體康健，本來是想著親自來給您賀壽的，只是王妃身子見了喜，這才走不開派了我特來告罪。”
“哦？王妃有喜？”李長生微微激動，察覺有些冒失，這才恢復(fù)平靜說道，“郡王爺言重了，本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何況老夫明日便歸葬了，來不來也不甚重要。”
聽見他這樣說，桌上的眾人面色隨即一變，都在心中暗嘆這李家老族長心胸豁達(dá)。
壽宴上提起此事，也不嫌晦氣，倒是比那些死前郁郁寡歡的孬貨強(qiáng)上不少。
他們都是涼山郡數(shù)得著的大人物，平時也經(jīng)常被邀請前來觀禮，只是大多數(shù)都沒有成行。
往往是還沒到日子，歸葬的人就提前病死了，說得好聽，其實就是被嚇?biāo)懒恕?
因此，這么多年下來，真正看見過的也沒有幾次。
而且更加令他們佩服的是，這李長生居然在死前還擺下這六十大壽的筵席，也不顧及這紅白之事對撞，煞了風(fēng)景，單單是這份氣度，便是涼山郡古往今來獨一份。
聽見李長生的說辭，王府管家面色一僵，猶豫了片刻才下定決心說道，“郡王爺說了，明日的......觀禮他會趕來觀禮，只是夫人就......”
李長生聞言擺了擺手，瞥了一眼正在右手邊閉目養(yǎng)神的賈道義，對管家說道，“小青身體素來孱弱，再說這也不是什么好事，何況更是有了身孕，不吉利。”
“唉......夫人若是聽了族長這番話，想必又會哭暈過去了。”
“我來之前還聽郎中說，她傷心過度，恐怕不利于腹中麟兒......”
聞言，李長生面色微變，“哦？已經(jīng)看出來男女了？”
“確信無疑，而且......”
管家看了一眼賈道義，壓低聲音說道，“而且已經(jīng)請朝中供奉的仙師瞧過了，不會錯的。”
“在下再次恭喜李族長，待王妃誕下嫡子，將來承襲郡王之位，李家想必會更上一層樓。”
聞言，李長生臉上也終于露出喜色，這算是近來最高興的事情了。
自己這大女兒身體不好，多年來就生下一位小郡主，反觀其他幾位側(cè)妃都已經(jīng)誕下世子，若是香火在這時候斷了，李家這半拉子皇親就算不上了。
等自己死后，李兆元繼任家主，他寬厚有余但是心腸不夠狠辣。
失去了涼山郡王的背后支持，李家能不能撐過三代都還難說。
想到這里，他當(dāng)即便對著管家作揖。
“張大人，王妃的身體孱弱，臨盆之前萬望你多加看顧。”
“李長生在這里，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