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劉逸、古羽二人前往桓山恭請越鶴出山，卻從河內沈維處得知越鶴已然云游而去。

沈維勸道：“劉校尉，先生不在，你等大可返回，日后再來亦不為遲。”

劉逸言辭懇切：“先生有所不知，如今沈青精通六甲之術，朝廷大軍竟也束手無策，我們急需越先生之奇能。”

“越先生向來行蹤飄忽，短則三日，長則數日方歸。”

古羽道：“既如此，不如先回，另尋他人。”

劉逸擺了擺手：“越先生乃當世奇才，即便他不在，我們也當留書一封，以表誠意。若先生歸來見此信，亦能知曉我們求賢若渴之心。”

沈維起身，穿上鞋子：“那劉校尉，便隨老朽前往白鶴崗留書吧。”劉逸躬身拜謝。

沈維在前引路，劉逸、古羽二人隨后。沈維步履輕盈，神態(tài)飄然若仙，似是一位超脫塵世的高人。沈維忽問：“劉校尉以為天下與民是何種關系？”劉逸恭敬地請沈維指點。沈維說道：“天行有常，對萬物一視同仁，此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然百姓自視如天下之粟；士人視民為天下之層；大夫視民為天下之庫；諸侯視民為天下之車；圣人則視民為天下之水。不知劉校尉可知其中深意？”

古羽一臉茫然，在他看來，民是天下庫，就像是說老百姓是供人使用的倉庫一般。劉逸思索片刻，說道：“若如先生所言，百姓自認為是供天下人食用之糧，士人將百姓看作整體一部分，大夫把百姓當作可利用之資源，諸侯把百姓視為擴張之工具，而圣人卻能洞悉水可載舟亦能覆舟之利害。”沈維聽后，撫掌大笑：“劉校尉真乃世間英雄！”

三人行至崗前小徑，此處樹林繁茂成蔭，一條蜿蜒小路通向深處，頗有曲徑通幽之妙。這時，沈維朗笑一聲：“校尉可知，越鶴先生正在家中等候。”言罷，化作一縷青煙而去。劉逸、古羽二人不禁贊嘆，稱其為高人。

劉逸整了整衣冠，與古羽一同前往越鶴住處。那是一座茅廬小院，清新雅致，并無特別之處，大門敞開，時有飛鳥落于柵欄，還能聽到一位青年吟唱古文之聲：“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農用八政，次四曰協(xié)用五紀，次五曰建用皇極，次六曰乂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極。”

劉逸待其吟唱停頓，躬身行禮：“鎮(zhèn)東將軍麾下右軍校尉劉逸，拜見越鶴先生。”只見席簾后轉出一人，正是越鶴。此人身長八尺，面如冠玉，羽扇綸巾，容貌俊美，氣質高雅，仿若仙人。越鶴回拜：“越鶴拜見劉校尉，請屋內一敘。”

古羽在屋外守護。

劉逸與越鶴對坐，越鶴道：“在下不過一介書生，劉校尉不辭辛勞，遠道而來，不知有何事相商？”劉逸道：“沈青蠱惑白衣軍為禍天下，如今在河陽以妖術抵御景公大軍，局勢危急。久聞先生大名，如雷貫耳，逸懇請先生出山相助。”

越鶴微微一笑：“沈青之流不足為懼。冒昧問一句，校尉日后有何打算？”劉逸道：“如今天下大亂，生靈涂炭，逸欲救百姓于水火，開創(chuàng)太平之世。只是逸尚缺力量與方向，還望先生賜教。”

越鶴起身，輕揮羽扇，拿出一幅地圖，乃是禹貢九州圖。越鶴笑道：“自古以來，順逆相生。如今天下大亂，人心惶惶，百姓與權貴皆有奔走卻難保家業(yè)者，此為逆象。然大逆往往孕育大順之機。校尉舉義軍，平叛白衣軍，保境安民，以仁義行天下，此為順，但非大順。夜觀星象，沈青之亂不足為患，此人雖有大略，然白衣軍行事倉促，不過是烏合之眾，其攪動之局勢終為他人做嫁衣。況且洛朝歷時兩百年，如今已日薄西山，橫征暴斂致百姓苦不堪言，對其恨之入骨。校尉可于九州之中謀得一處安身，以圖大業(yè)。何處為宜？古書中云：‘冀，大也，四方之主，故曰中土。’又言：‘冀地有險易，帝王所都，亂則冀治，弱則冀強，荒則冀豐。’冀州地處南北交通要沖，乃兵家必爭之戰(zhàn)略要地。其背靠廣袤大漠，東臨瀛海，物資儲備無憂；南靠大河、濟水，于外交權衡頗為有利。此地山川平原環(huán)繞，連接燕地與齊地，土地平坦，兵源強健，為英雄豪杰所矚目。校尉可待時機成熟，占據冀州為根基，自大河中游直取秦、洛，平定徐淮，而后自隴右平定益州，據大江上游，如此大業(yè)可成。此乃在下為校尉所謀大略，校尉意下如何？”

劉逸驚嘆不已，起身拜謝：“先生之言，令我茅塞頓開。”越鶴趕忙扶起劉逸：“我不過是略抒己見。”

“那先生隨我出山吧，共救天下蒼生。”

“我已隱世多年，恐不便出山。”

“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乃治國安邦之棟梁，若先生不出，百姓何望？”言罷，劉逸長跪不起。

越鶴見狀，拜道：“既如此，我感主公恩情，愿效死力。”劉逸大喜，連忙扶起越鶴。于是，越鶴隨劉逸而去。

劉逸帶著越鶴出門，見到古羽，欲獻上玉帛，越鶴卻不肯接受。眾人備好馬匹，因前方軍情緊急，即刻返回河陽。至景公軍營，景亮待越鶴為上賓，詢問退敵之策。越鶴道：“這六甲之術看似陰險，實則不難破解。六甲之道本順應天理，他卻用來害人，此為逆天，故成陰險之術。白衣軍能用青囊在飛沙中行走，我軍將士亦可用黑狗血避險。明日可準備大小旗幟六十四面，于中軍設一陣眼，在下可于陣中與之一斗，以破沈青。”景亮拜謝，并設宴款待越鶴。

次日，洛軍開始排兵布陣，劉逸等人位于前軍陣，手執(zhí)黑牙旗。對面白衣軍武器雜亂，或持戈戟，或拿農具。白衣軍中一將領前來挑戰(zhàn)。

許文和對劉逸道：“軍前挑戰(zhàn)，實乃大辱，當遣一將領挫其銳氣。”

此時，一將如雷鳴般大喝：“我來會他！”正是古羽。古羽手持長矛，如奔馬般沖向白衣軍將領。那將領策馬沖鋒，古羽僅一回合便將其刺死，隨后沖向敵陣，長矛揮舞，劃傷數名白衣軍，而后勒馬回營，完成挑戰(zhàn)。洛軍士氣大振，沈青見狀，縱馬至陣前：“我乃白衣道人沈青，爾等逆天而行，我定要將你們煉化！”言罷，揮筆畫符，幾道震雷響徹云霄，又掏出符水讓一名將領喝下，那將領頓時氣力大增，刀槍不入。

古羽怒道：“妖邪之術，看我來戰(zhàn)！”策馬向前。經沈青符水加持，那將領竟與古羽交戰(zhàn)數回合不落下風。顧元挺槍飛馬而出：“羽弟，我來助你！”二人共戰(zhàn)白衣將領，顧元故意引誘白衣將領追趕自己，白衣將領中計，追了上去。顧元口中念念有詞，在槍尖附上咒術，猛地一個回馬槍，將白衣將領刺死，挑于馬下。古羽贊嘆不已。沈青連失兩員大將，怒不可遏，召集信徒，開始施展風雷大陣。許文和見勢不妙，急忙叫回顧元和古羽。

沈青口中念念有詞，一時間黑云密布，煙霧彌漫，飛沙走石，雷聲滾滾。景亮見狀，趕忙令越鶴布陣。越鶴早有準備，拔劍而起，挑動燈芯。正當沈青的風雷大陣肆虐之時，天空忽現撥云見日之象，風雷瞬間消散。沈青驚愕道：“這是為何？”

只見越鶴站在戰(zhàn)車上，揮動羽扇笑道：“沈道人，你的小把戲該收場了，回去再練些時日，我們擇日再戰(zhàn)。”沈青大怒，拔劍欲沖上來決斗。越鶴揮動軍旗，全軍將士掩殺過去。河陽一戰(zhàn)，白衣軍主力潰敗，二十萬農民軍死傷大半，沈青負傷逃走，無奈之下南渡大河。經襄陽、河陽兩戰(zhàn)，浩浩蕩蕩的白衣軍起義以失敗告終。

景亮大喜，下馬拜謝越鶴：“先生真乃神人，若無先生相助，此戰(zhàn)恐難取勝。”越鶴回禮：“此次得勝，全仰仗景將軍。”

“先生日后有何打算？”

越鶴看向劉逸：“我已答應劉校尉，日后隨他闖蕩天下。”

景亮大笑：“我這學生不喜讀書，卻好行俠仗義，胸有韜略，日后還望先生多多照應。”又看向劉逸，“逸，我會向趙王爺舉薦你，讓他表奏你的功勛。”

慶功宴后，劉逸等人于夕陽下行走在戰(zhàn)場上，只見“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尸橫遍野，宛如人間煉獄。劉逸下馬查看，地上或士兵或農民的尸體堆積如山，白衣軍的尸體下是瘦骨嶙峋的身軀，有人臨死還緊握著農具。他們是反賊嗎？他們原本不就是安分守己的農民嗎？夕陽如血，劉逸分不清手中沾染的是夕陽余暉還是鮮血。有一婦人，似哭似笑。顧元上前詢問：“你在哭誰？”婦人悲喜交加：“我在哭我的丈夫和兒子，可我都分不清他們死在哪里了。”劉逸上前問道：“家中還有何人？”婦人答道：“都隨戰(zhàn)亂而去了。”

連年苦役與賦稅，加之天災人禍，百姓生活無以為繼。劉逸游歷九州，所見皆是“男子疲于戰(zhàn)陣，妻子勞于轉運”，百姓拼命磕頭求生。而朝堂與地方官府卻是歌舞升平、醉生夢死之態(tài)。如今王朝搖搖欲墜，誰希望它滅亡呢？是皇帝？是大夫？是士人？不，是這些死于殘陽下的農民。他們追隨沈青，是希望他能救自己于水火，他們那如干柴般的身軀中爆發(fā)出了震撼天地的力量，那是被壓迫者的吶喊。“發(fā)如韭，剪復生；頭如雞，割復鳴。吏不必可畏，小民從來不可輕。”

劉逸渾身顫抖，內心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他想吶喊，卻如鯁在喉。他緩緩前行，走過尸山血海，踏過戰(zhàn)友與農民的遺體。他站在小丘上，手握旗桿，望著夕陽西下，破敗的村莊與斷壁殘垣映入眼簾。這悲劇才剛剛開場，卻又似乎即將落幕，而他，要親手結束這個亂世。

時勢造英雄，英雄亦造時勢。

真正的英雄，當胸懷天下，心系黎民。“小民從來不可輕”。

“顧元、古羽、越鶴、文和，我們走。”

他們回到軍營，景亮正在收拾行囊。劉逸上前問道：“老師，您這是？”師妹玉華在劉逸耳邊輕聲說道：“朝廷下旨，說先生前番出戰(zhàn)不利，要撤免先生。”

“什么！”劉逸驚愕不已。

“這是欲加之罪！明明已大破沈青！不如……”古羽話未說完，被顧元攔住。越鶴道：“想必朝廷使者已到軍營。”

玉華點頭：“是的，就在軍營。”

顧元問：“接替的是誰？”

“大將軍樊琛的親信，楊安。三日后到任。”

許文和道：“這楊安不通軍事，平日囂張跋扈，在南陽被農民軍打得大敗，靠賄賂才免一死。”

景亮擺了擺手：“逸，我先離開，我在朝中尚有幾分人脈，不會有事，大不了回徐州老家，玉華，你隨我去京都。”

看著老師乘車離去，劉逸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三日后，新任主將楊安到任，此人滿臉橫肉，趾高氣昂，果如傳言那般跋扈。古羽見狀，怒目圓睜。這時，趙王爺的舉薦信至，劉逸被提拔為中郎將，顧元、許文和、古羽和越鶴皆被任命為校尉。

但楊安仗著大將軍是皇帝外戚，對他們百般打壓。

“劉逸將軍，你是何出身？”楊安面帶微笑，語氣卻充滿輕蔑。

劉逸如實答道：“我是真定人，早年四處游歷。”

楊安冷笑一聲：“一介草民，想必是花錢買的官吧。”劉逸據理力爭：“上官此言差矣，我的官職是在據鹿和河陽與白衣軍多次大戰(zhàn)，因戰(zhàn)功而得朝廷封賞。”

楊安厲聲喝道：“你竟敢頂撞主帥，我要治你的罪！”

古羽正在劈柴，一名士卒跑來喊道：“古校尉，不好了，楊將軍要懲處劉中郎。”古羽聞言，怒目圓睜，竟將手中斧頭掰斷，飛身奔去，士卒攔都攔不住。

古羽沖進中帳，抬手便要動手。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