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通往將星之路:艾森豪威爾、巴頓和布萊德雷,從兄弟、對手,到征戰歐洲
- (美)喬納森·W.喬丹
- 3821字
- 2024-11-06 10:26:31
引言
凡爾登的“小型星系”
1944年12月
當納粹的利齒已深深插入美軍的防線時,德懷特·戴維·艾森豪威爾正盯著污跡斑斑的地圖,上面用紅色記號筆畫滿了縱橫交錯、蜿蜒伸展的線條。他皺起了眉頭。在他的軍隊里,所有穿軍裝的人都會朝這位高大、謝頂的將軍敬禮,但此刻他正痛苦地意識到這些長長的紅色線條代表著什么:正在被瓦解中的各個團、被打垮的補給單位、被敵軍繳獲的物資以及沿一條50英里寬的戰線陣亡的士兵。
那都是他的部下,是美國人!
一連兩天,艾森豪威爾都在專心研究態勢圖和傷亡報告。他從鮮艷的線條中看出了一個真相,一個他擔心自己的副手沒能掌握的真相:希特勒這次穿越阿登森林(Arden Forest)的突擊不是佯攻,不是騷擾性的襲擊,也不是聲東擊西。這是一場真正的進攻,但要命的是,他的那些下屬并未對此做好準備。
沒人認為德軍會發起大規模進攻,可它偏偏就發生在艾森豪威爾晉升為五星上將的當天。德軍如潮水般涌來,威脅著前進道路上的約8萬名美軍將士的生命。美軍的戰線開始瓦解,部隊向西潰退,戰爭的勝負似乎懸而未決。這種情況在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還是首次出現。面對日趨嚴重的潰敗局面,這位來自堪薩斯州阿比林市(Abilene)的將軍憂心忡忡,他可以感覺到四國政府焦慮的目光此時都投向了他設在巴黎郊外的總司令部。
這種令艾森豪威爾心煩意亂的意外并不是第一次發生。在過去的兩年半里,他那張原本平和的面孔不斷被疲憊、沮喪和焦慮侵蝕著,最終變成了一副蒼白的面具。每當他像以往那樣邊踱步邊吸煙時,裊裊的煙霧便會散開。他那代表性的露齒微笑充滿了自信,是他堅韌性格的象征,也曾令三大洲的政治家、記者和將軍們為之傾倒。可每小時傳來的阿登戰役的噩耗讓這種笑容看上去更像是在強撐門面。
研究地圖時,艾森豪威爾知道至少有一部分問題出在他的戰地指揮官身上。美軍士兵正在英勇奮戰,可那些將領卻被德軍裝甲部隊的突擊打得暈頭轉向,不知所措。艾森豪威爾認為,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這些將領迅速清醒過來,重組他們的部隊并向東挺進。因此,他在12月18日夜間通知麾下高級將領到法國凡爾登市(Verdun)第十二集團軍群的司令部參加會議。
盟軍最高統帥于12月19日清晨離開總司令部,反復思考應如何帶領軍隊擺脫可怕的混亂狀態。與此同時,棕色的泥漿和灰色的臟雪從他那輛凱迪拉克防彈轎車的輪胎下甩了出去,開道的吉普車上擠滿了面無表情的憲兵,艾森豪威爾和隨行人員沿古道駛往凡爾登,美國第十二集團軍群的指揮部就設在那里。車隊從城市入口處的舊石拱門下駛過,蜿蜒地穿過凡爾登狹窄的街道。很快,凱迪拉克在飛濺的泥漿中停了下來,它已到達該市東北端一座石砌的舊營房旁。在集團軍群司令的勤務兵們的引導下,艾森豪威爾踏上嘎吱作響的臺階,走入一間寒冷、破舊、和他凍僵的臉頰同樣蒼白的會議室。他站在陳舊的木桌、地圖、椅子、文件和公文包中間打量著他的部下。
在這間看似地窖的會議室里等待他的是奧馬爾·納爾遜·布萊德雷中將。這個身材高大的黑眼睛的密蘇里人滿面愁容,身上樸素的軍裝熨燙得服服帖帖。他在靠近房間中央的地方靜靜等待時,扣緊了厚實的緊身軍用夾克以抵御嚴寒。
布萊德雷將軍比他這位西點軍校(West Point)的同班同學小3歲。他此時站得筆直,牙關緊咬,寒冷的空氣讓他的金屬框圓形眼鏡的鏡片變得有些模糊。他的表情更像是一名正在接受考核的高年級軍校學員,而不是美國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軍隊的指揮官。布萊德雷并不想操辦這場會議。作為關鍵的第十二集團軍群司令,他的戰線正被希特勒的裝甲力量撕開。他后來承認,“我們被打得措手不及”。當時他正設法擺脫這場巨大的災難。
在此之前,布萊德雷不斷贏得引人注目的勝利。他有條不紊地率領美軍從諾曼底灘頭(Normandy)殺至德國邊境。這一過程中,他只遭到過幾次攔截,從未遭遇徹底的失敗,他麾下的幾個集團軍差不多都推進到了萊茵河。某些在軍事和政治方面不切實際的上司一再施壓,稱美軍在圣誕節前,或最遲在1945年的頭幾個星期就應該能打贏這場戰爭。催促布萊德雷攻入德國本土的壓力越來越大,可隨著希特勒的利劍刺進了他的側身,布萊德雷不得不摸索抵御之道。
屋內唯一的熱源是一個溫熱的大肚火爐。當艾森豪威爾和布萊德雷在它旁邊徘徊時,這個臨時性指揮部逐漸擠滿了身穿防水風衣和野戰短外套、臉色陰沉的軍人。除了布萊德雷和他的參謀,艾森豪威爾還召來了他的空軍中將、高級情報官員、附近的第六集團軍群司令、英國地面部隊司令和幾名下級指揮官,以及一些不知名的副官、助手和高級參謀。會議開始前,他們在上司的指示聲中來回穿梭,翻尋文件、報告和地圖,并與其他人低聲交談。
快到11點時,伴隨著嗡嗡的討論聲,布萊德雷麾下的第三集團軍司令小喬治·史密斯·巴頓中將邁著大步走入房間,他那雙棕色的高筒騎兵靴踩在地板上發出砰砰的響聲。他摘下標志性的“鋼鍋”頭盔,露出一頭蓬亂的白發和一張顴骨突出的堅韌面孔。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在他面前形成絲絲白色的霧氣。
巴頓邁開的大步和臉上自命不凡的微笑,將他與坐在會議桌旁的那些疲憊、悲觀的軍人明顯地區別開來。他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根粗大的雪茄塞進嘴里,擦燃火柴,把臉湊上去點燃雪茄。接著他開始吞云吐霧,全然無視屋內的寒冷,那雙藍灰色的眼睛以一種目中無人的自信掃過房間——這是因為他對眼前的棘手問題已有了一個簡單、暴力的解決方案,而這個問題此時仍讓在座的謹慎之輩不知所措。
在所有與會者就座后,艾森豪威爾起身發言。他用尖銳的中西部口音說道:“我們應該把目前的態勢看作機會而不是災難。會議桌上只應有笑臉。”
沒人吭聲,直到一個高亢的嗓音打破沉默。
“見鬼!我們應該鼓起勇氣,讓那些狗雜種一直打到巴黎。然后,我們把他們切斷,再把他們一口口吃掉!”
說話的是巴頓。會議室內響起低低的笑聲。這是一種勉強擠出來的笑聲,但軍官們畢竟是笑了,至少這是個開始,對這場會議來說非常重要的開始。
“很好,喬治,”艾森豪威爾略有些不快地說道,“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敵人渡過默茲河(Meuse)。”
基本要點明確后,艾森豪威爾轉而談起如何擊退敵人兩個龐大的裝甲集團軍的問題。將領們已經對如何堵住盟軍戰線上的“出血的潰瘍”提出了試探性的建議。他們決定,一旦將進攻中的德軍阻擋在“突出部”的上方,巴頓第三集團軍的3個師和從布萊德雷那里暫借的另外3個師就從南面對敵人發起猛攻,粉碎納粹的側翼。如果情況允許,他們還要對其后方實施打擊。
盟軍最高統帥部(Supreme Allied Headquarters)不乏聰明的策劃者,他們已提出了一個明智的計劃。但要讓這個計劃奏效,就需要有人將一股強大、猛烈而謹慎的打擊力量投入戰場,并且需要一個相信該計劃可行的人。因此,他們選中了巴頓。
艾森豪威爾轉向他的老朋友,宣布他的決定:“喬治,我希望由你來指揮這場行動,當然,是在布萊德雷的監督下。我希望你至少要出動6個師,發起一場強有力的反擊。你什么時候能開始?”
“你吩咐完畢就能開始。”
“那你何時能投入進攻?”
“12月22日,3個師。”
12月22日,僅剩3天。
幾名副手低聲發笑。其他將領瞇著眼睛把背靠到椅子上,桌下的靴子不停地摩擦著地板。布萊德雷一言不發。所有人都知道,沒有哪支軍隊能做到這一點。巴頓必須把數千名士兵撤出敵方的戰線,將他們旋轉90°,以掩護側翼免遭敵人攻擊。他要印制新地圖,尋找道路以轉運儲備物資,還要指定出發地。然后,他要在冰天雪地中把幾千個凍得要死、怨聲載道的士兵以及車輛、火炮、食物、通信設備和鍋碗瓢盆轉移到160千米外的地點。房間里的人知道,巴頓的大膽承諾更多的是一種賣弄,而這個人的炫耀賣弄已讓自己與艾森豪威爾麾下的大部分更優秀的將領變得疏遠了,特別是巴頓原先的副手——布萊德雷將軍。
艾森豪威爾用巴頓以前多次聽過的語調反駁道:“別說蠢話,喬治!如果你過早地發起進攻,你的3個師會來不及準備,你將只能零零散散地投入兵力。”艾森豪威爾告訴巴頓,他打算把進攻日期推遲一天,以確保他的部下為實施這次協同進攻做好準備。
巴頓沒有吱聲,以往的痛苦經歷已教會他在這種時候閉上嘴巴。艾森豪威爾以尖銳而不容置疑的聲音告訴他,此事無須再議。
但巴頓心里知道自己是對的。他對敵人位于北部邊境的陣地已研究數日。離開設在南錫(Nancy)的司令部前,他指示參謀人員擬就3份計劃,其中1份要求軍隊全力穿過盧森堡(Luxembourg)。只要他給司令部打去電話并說出預先設定的密碼,他們就會把3個師和1個騎兵團送上布滿積雪的道路,去攻擊德軍暴露的側翼。
為巴頓制訂了合適的進攻時間后,艾森豪威爾明顯變得愉快起來。在接下來的會議中,巴頓的強大信心將美軍最高統帥部從悲觀情緒中慢慢地解救了出來。屋內變得暖和了,巴頓這個好斗的老坦克兵湊到布萊德雷的地圖前,從嘴角取下雪茄,指著德國人易受攻擊的突出部,開始闡述他的進攻計劃。
“德國佬將把腦袋伸入一部絞肉機,”他揮舞著拳頭,奸笑著說,“絞肉機的手柄這次在我手中。”
對計劃加以充實后,三位將領離開了這座古老的兵營。此時,他們并未想到他們在和平及戰爭時期建立起來的伙伴關系會如何將他們帶至美國陸軍最輝煌的時刻。他們沒有細想昔日在非洲、西西里島、英國和法國出現的爭執、計劃、野心和恐懼。他們正在進行一場殊死戰斗,并竭力將其轉變為美軍的勝利。重新煥發活力的五星上將和他的兩位老友即將鉆入司機的駕駛室,開著一列咆哮著的巨型運輸列車沖破“第三帝國”的正門。
當他們走入12月的寒風中時,艾森豪威爾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他對巴頓說道:“喬治,每次我得到一顆將星時都會遭到攻擊,這可真夠滑稽的。”
這位老騎兵咧嘴而笑,回答道:“艾克,每次你遭到攻擊時,我都會幫你渡過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