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被大地之上的所有王國宰割，其他那些民族統治我們，我們卻沒有能力統治任何人……外國人在我們的眼前吞噬我們的國家，而我們的國家已被上帝所遺棄。

無人能夠挽救我們被他人征服的命運。穆斯林在追趕我們，韃靼人侮辱我們，以實瑪利人在西方聚集、突厥人自東方四面八方襲來。’

————約瑟夫·布呂恩紐斯，《耶穌受難的第三次演說》，約十五世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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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結束的第二天，安德羅尼卡一直睡到中午才醒，醒來時頭疼欲裂。

昨晚的宴會上，他不知不覺中喝下了數不清多少杯的紅酒，到后面已經記不清發生了什么事情。

簡單洗漱完畢，安德羅尼卡來到花園里，在太陽下閉目養神吃著葡萄等水果恢復精力，過了許久葡萄酒的后勁才慢慢過去，大腦也隨之清醒。

父親曼努埃爾的忠告猶在耳邊響起。

自穿越以來，安德羅尼卡的大腦便從沒有一刻停止思考。

從如何解決包圍塞薩洛尼基城的奧斯曼軍這個問題開始；到如何穩固自己的地位，利用自己身體奇跡般恢復這一神跡，來為自己利益最大化。

到思考自己穿越到這個時代的目目標、方向和未來計劃，以及如何利用好后世的記憶來實現自己的目標，這些問題大多已經找到了答案，做出了選擇，剩下唯有未來方向，還需要多一些的信息方便他做決策。

想到這里，安德羅尼卡伸了個懶腰，從躺椅上起身和身邊從塞薩洛尼基帶來的侍衛囑咐了幾句。

片刻后，安德羅尼卡與兩名侍衛已騎馬離開了紫衣貴族宮。

安德羅尼卡為了不彰顯身份，刻意保持低調，只穿了這個時代常見的素色長袍，腳踏軟羊皮靴，腰間挎著一把長劍，一副小富人家子弟的打扮。

在午后的時間，安德羅尼卡先是來到了圣索菲亞大教堂外，這座基督教世界最大教堂，以其壯觀的圓頂和精美的馬賽克壁畫聞名于世。

他并未踏入那寬敞的殿堂，只是在不遠處凝視著高聳入云的穹頂，被陽光照射下彌漫的神圣氛圍深深震撼。

這座連接著前世、今世和后世的人類文明瑰寶，讓安德羅尼卡仿佛再次穿越了時空，重新連接著過去與未來。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心中充滿了敬畏，和決心。

良久，安德羅尼卡一言不發的離開了圣索菲亞大教堂，轉向海邊，穿過繁忙的市集，踏入威尼斯租界——

這是君士坦丁堡內一個獨特的商業區，由威尼斯共和國向帝國政府長期租借了一塊領土，除了名義上還屬于帝國版圖，實際上包括駐軍、稅收、法律等一切治權都由威尼斯委派的代表控制，帝國無權干預。

這個租界既成為了帝國的屈辱和商業上的衰弱，也成為了東西方貿易的重要樞紐，也是東地中海最繁華的街市。

租界內，意大利風格的建筑錯落有致，石砌的房屋上鑲嵌著精美的浮雕，展現出租界里威尼斯商業們所擁有的巨大財富，以及他們對建筑藝術的狂熱追求。

街道上，來自世界各地的商人絡繹不絕，他們操著不同的語言，交流著各自的貨物與故事，空氣中彌漫著香料、絲綢與金銀的氣息。

安德羅尼卡走在路上，市場的喧囂與繁華讓他目不暇接，他停下腳步，仔細觀察著那些忙碌的商人。

他們有的在與顧客討價還價，有的則在與同伴計算著賬目。

街道兩旁，商鋪林立，從精致的絲綢鋪到香氣四溢的香料店，從金銀首飾的璀璨光芒到五彩斑斕的玻璃制品，仿佛一切世間所存在的物品都能夠在這里找到。

一家絲綢鋪吸引了安德羅尼卡的注意，他走進店內，里頭的伙計先是用拉丁語打招呼，見安德羅尼卡沒有及時反應時迅速切換到了希臘語，臉上堆積起了職業的笑容。

“您是第一次來本店吧，如不介意的話，我給您介紹一下不同品質的絲綢？”

“你們這里的絲綢都是哪里產的？都有哪些品種？”

“本店所出售的絲綢都來自意大利，左邊這些是最好的絲綢，來自威尼斯，都是用的最好的絲織工藝；右邊有產自佛羅倫薩的、還有一些來自盧卡，這些雖然制作的也很精美，但是用料卻不如威尼斯的好，手感和色澤上也有差異……”

“除了意大利以外的呢？”

伙計露出了奇異的笑容：“您怕是平常不怎么買絲織品吧？可以去市場了解一下，近三十年來，幾乎所有的市場上的新絲織品都來自意大利。”

“像波斯絲綢和中國絲綢這些，只有少數商家有供貨，不過那些異域產品價格非常昂貴，只有達官貴人才穿得起……而希臘人的絲織品，可能只有在舊品店或者陳舊的衣柜里才能找到了。”

安德羅尼卡聽著店伙計的話語陷入沉思。

現在被稱作‘只有在舊品店或者陳舊衣柜’才能找到的東羅馬帝國出產的絲織品，曾幾何時，在數百年前是以其精湛的工藝和獨特的風格聞名于世，風靡歐洲備受推崇。

其作為重要的出口產品銷售至整個歐洲市場，為帝國賺取了巨大的經濟利益。

那時的帝國通過從中國竊取的養蠶抽絲技術，組織起了自己的生絲生產，形成了集種桑、養蠶、紡紗、染色、繪圖等完整流程的生產體系，并且將絢麗的色彩融入到絲綢當中，利用金線等奢華的材料在絲綢上設計出十分美麗且構思精妙的圖案。

然而，隨著威尼斯等意大利城邦在海上貿易的崛起，憑借強大的艦隊和逐漸侵蝕了帝國商人的市場份額，并在1204年第四次十字軍攻占君士坦丁堡的事件中，徹底摧毀了帝國在地中海貿易中的中樞地位、摧毀了帝國的主要絲織生產中心。

意大利人將大批帝國的絲織工匠和養蠶技師俘獲到意大利，建立起了拉丁世界的西方絲織業中心，這一切最終完全摧毀了帝國的商業和手工業。

如今市場上流行的都是意大利的絲綢，而帝國萎縮的絲綢業在塞薩洛尼卡尚有殘存。

然而因工藝落后、成本高昂，根本無法與外來絲綢競爭，只能賣給微小的當地市場。

而帝國絲織業的興衰，某種程度上也是大時代下變遷的縮影。

這百年來財富、工藝、技術不斷從帝國向意大利轉移，伴隨著帝國的衰落是以威尼斯人引領的，意大利各城邦的崛起。

在離開絲綢店后，安德羅尼卡又接連進入了租界商人所開設的香料店、玻璃店、金銀店，又去了糧食鋪等大宗商品交易點，從中觀察現今被威尼斯人所主導的東地中海商業信息。

如果未來的帝國需要重新走向富強，終究有一天需要從威尼斯人手中奪回失去的產業和貿易線路。

離開租界后，安德羅尼卡來到緊鄰租界，由阿萊克修斯·科穆寧一世修建的少女塔，這里也是帝國海關所在。

在他表明了身份后，他得以在海關官員的陪同下，查閱近三十年來的所有海關商品進出口記錄，包括價格、貨品種類、數量單位、稅率等信息。

傍晚時分，安德羅尼卡結束了一天的行程，他從少女塔塔頂下來的時候，正好能夠俯瞰整個君士坦丁堡。

夕陽余暉下的城市更顯壯麗與寧靜，金色的陽光灑在博斯普魯斯海峽上，波光粼粼，兩岸的建筑與船只都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

回到宮殿后，安德羅尼卡簡單用了一個晚餐，婉拒了幾個城里的貴族發出的宴會邀請，將自己關在書房里。

他小心評估了現在的狀況，對自身的實力、帝國的實力以及包括奧斯曼人、威尼斯人等潛在敵人的實力做了詳細分析和比較，再結合穿越以來他所搜集的信息梳理分析后，終于能夠通盤的考慮下一步的路該怎么走了。

雖然他目前站穩了腳跟，樹立了威望，坐實了自己在塞薩洛尼基行省專制君主的地位，但距離能夠真正統籌控制自己領地內全部資源還有相當距離。

如果他想調動發動領地內全部的資源，他就必須要獲得民眾真正的支持。

而這一點，曾經執政塞薩洛尼基多年的曼努埃爾皇帝，有無數的經驗和教訓可以教導他。

不過單單整合內部獲得民心還遠遠不夠。

他還必須趁現在奧斯曼國內部此起彼伏的叛亂、無力干涉帝國行動的時間窗口；以及近十多年來，因奧斯曼人的強勢崛起而使得帝國與拉丁國家外交關系顯著改善的有利外部環境，快速的擴充自己的實力。

而除了已經確定的出征目標亞該亞公國以外，他已經對接下來的第二個、第三個目標有了盤算。

當然，還有那個能夠決定性改善帝國環境，一舉將帝國從困境中解放出來的十字軍東征。

從后世的歷史上安德羅尼卡隱約記得，下一次十字軍東征將是1444年的瓦爾納十字軍。

然而他并不愿意白白干等歷史的再次發生：且不說自己穿越以來已經影響了當下的政治局面，大概率也改變了未來歷史的走向，也許這個時間線上的1444年壓根就沒有十字軍。

退一步講，他也沒有意圖等待三十年。

作為對歐洲歷史粗有了解的穿越者，安德羅尼卡隱約間摸到了一個歷史中的線索，一個關鍵的人物。

如果能夠改變這個關鍵人物的歷史走向、改變未來的政治格局，那么也許十字軍東征發生的時間將大大提前。

目標已明確、路徑已清晰，剩下的，只有努力向前去爭求最好的結果。

第二天，西元1416年8月20日，安德羅尼卡登船返回了塞薩洛尼基。

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他還有無數工作要做——其中急迫的，就是尋找兩批人：一批擅長加工金屬的工匠、一批擅長機械制造的工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