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強勁的掌力！”

交掌的瞬間，蕭峰瞳色不禁暗驚。

他和歐陽鋒自交手以來，只知對方武功詭譎，內力深厚，所使招數均和中原武林大不相同，以前和他對掌，也不過是一擊到點，淺嘗即止。可現下這一記掌擊，其中藏蘊的力道卻是如山岳般沖撞而來，頗有股舍命相偕的感覺。

更重要的是，對方的掌力并非一鼓作氣，而是如有余裕一般，后續的力道更如滔天洪水一般連綿不絕，一波比一波大，一浪高過一浪勁道攻出有如排山倒海。竟和自己的‘降龍十八掌’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自是不知道，這正是歐陽鋒的成名絕技，亦是天下間最頂尖的武功之一——蛤蟆功。

此武功威力極大，純系以靜制動，精髓只在一個‘積勁蓄力’上，便如一張繃緊的弓，只要一觸力道，馬上源源不絕，力道如排山倒海般涌出，的確和降龍十八掌的‘有余不盡’有相似之處。

蕭峰心中清楚——這時乃是實實切切的掌力對撞，容不得半點取巧打滑，稍有半點懈怠松力，恐怕就得落個萬劫不復的下場。

他面目沉凝，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右腳再次一個斜踏，屏息沉氣，丹田內力如洪濤般滾滾而出，十二分的力道盡數而出。

他平生與人約武比斗，從來都是存了一往無前的氣勢，絕不因旁系干涉而影響心境，因此如今險要時刻，他的心境反而變得平靜。掌力所擊起的罡風吹的頭發不斷披散狂擺，渾身的衣袍也‘簌簌’作響，可眼神中卻射出一股驚人的電光來，氣勢竟然愈漲愈高、愈漲愈強。

轟！！！

掌力沖撞的颶風之中，蕭峰忽的瞳孔一瞪，口中大吼出聲，隨著他的吼聲，周圍也竟似涌起龍吟虎嘯之聲，自身的氣勢已然達到了一個難以企及的頂點，雙掌間的力道也至了峰頂，下一波力浪涌來，竟蓋過了歐陽鋒的‘繃弓之力’。

可誰知下一刻，蕭峰卻一個收掌，主動撤回掌力，渾身的力道隨即猛的四散。

他側身一避，接著橫掌打出，正中歐陽鋒的‘天柱穴’。歐陽鋒原本渾沒意識，只知雙掌前推，這一下卻被打到渾身一震，整個人如青蛙般撲到前去，直摔跌到空地上去，周身氣勢也緩緩而消。

蕭峰輕扶杏樹，右掌自腹處下緩慢下移，口中溢出一股鮮血來。

過不許久，只見歐陽鋒的身形跌跌倒倒的站起，整個人仍是臉色迷茫，可眼中已沒了渾濁之色，他茫然間抬頭向上，見到一個灰袍少年立在土坡上，面容身形都極為熟悉，正沉色望著他。

忽的腦中渾身一個激靈，眼前的畫面，兩個月以來的打斗經歷，過去十余年的渾噩人生，就如大夢初醒般回溯眼前，歐陽鋒醒轉過來，口中第一句先是呢喃，而后猛地再次看向蕭峰，道：“我知道了，我是歐陽鋒！我才是歐陽鋒！！”

蕭峰道：“你醒了。”

歐陽鋒神情激動，可他到底是武道頂點的宗師級人物，望清楚了蕭峰的臉，抑止心中激動，當下跪身一拜，干瘦的脊背端端正正伏在土地上，抬頭道：“多謝閣下相救！！”

蕭峰微笑道：“我救你什么了？”歐陽鋒搖搖頭，道：“你這兩個月來，數十次和我打斗比試，試出了我全身的穴位逆理，再以招式、拳腳相點，方才更是寧愿受我蛤蟆功的力道波及，也要主動相撤掌力，又點通我最后的‘天柱’穴位，這才教我二十年練習九陰的經脈全數通暢，歐陽鋒迷糊了二十年，如今清醒了若還不知，那也未免貽笑大方了。”

蕭峰道：“你誤會了，我并非有意救你。與人比斗，不過是蕭某的平生樂趣，至于方才更是如此，我若不打你的‘天柱穴’，令你的心神滯了一瞬，你這武功的力道我便吃不消了。至于你因禍得福清醒過來，實在是極巧之事，和我倒是無關。”

歐陽鋒嘆了口氣道：“論跡不論心，你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有甚么好講？”

蕭峰凝神看他臉龐，只見他面色平靜，深邃的眼眶中倒沒些別的神色，只說話間嘴角略微有些苦澀與復雜之色，回憶起程英所講眼前老人往日狠辣無端的行徑，心中略有疑惑，也便問道：“你既然醒了，打算做些什么？”

歐陽鋒搖搖頭，只是不答。

蕭峰道：“你不打算去尋那郭靖麻煩了么？”

歐陽鋒聞言先是一怔，過了幾個呼吸，又是苦澀一笑，搖搖頭，道：“世事也非，渾渾噩噩二十年，今日方知我是我，找或不找又有甚么意義？”蕭峰微笑道：“嗯，不錯。”心中暗道：‘看來這人瘋了二十年，如今倒是想通了，他若還想尋仇復命，我不得放此等禍害出去才是。’

歐陽鋒站起身來，道：“敢問尊姓大名？”蕭峰心中發笑，道：“你不喚我‘孩兒’了么？”歐陽鋒搖搖頭，道：“我那義子沒那么大本事。”蕭峰道：“嗯，我叫蕭峰。”

歐陽鋒抱拳道：“蕭兄高義，既然救了歐陽鋒，這條命由你驅使便是。”蕭峰聞言卻是心中驚訝，他知曉此人過往行徑，城府極深，做事亦心狠手辣，手下沾了不知多少條人命，現在卻仿若一個禮義兼具的義士一般，但又想到昔日自家爹爹和慕容博由那位掃地神僧經由生死，強行點化，也悟明參透了憎惡愛恨一切皆空，于是也就不足奇怪。

蕭峰道：“我與你素無瓜葛，你既然醒轉，做什么自也與我無關，只不做那好惡無端的行徑，不亂殺無辜之人，其他都隨你去。若要我知道你本性難改，便是天下海角，蕭某也要將你誅之掌下。”說到最后，掌風橫厲，身側的樹木‘咔嚓’一聲應聲而斷。

歐陽鋒點點頭道：“蕭兄放心。”他想了想，又道：“我二十年沒回家鄉了，先去看看我那山莊如今何狀，再來尋蕭兄罷。”

兩人一個臉龐蒼老，七十余歲，另一個卻朝氣磅礴，顯是少年模樣，可年老之人稱之少年為‘兄’，那少年卻也無半點詫異。然蕭峰真正年齡其實也近四十，再說江湖上以武為尊，稱兄長師是常有之事，他自然不足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