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程英語氣頓了頓，才又慢慢開口。以她的武學造詣，實在難以完全領悟蕭峰話語中的深奧武理。即便當下有所明白，也需等到真正踏足那一步，才能完全理解。

“可是...蕭大哥，你為何又說那歐陽鋒也定會前來尋釁？”程英又有些不懂，歐陽鋒既已瘋癲，為何蕭峰又篤定他會執迷不倦的找上門來？

蕭峰面向長夜，目光凝重，緩緩道：“這便是蕭某要說的第二點了。凡能在武學一道上臻至極高境界的，必定聰慧過人，天賦異稟。程姑娘，我且問你，若歐陽鋒生來就如此瘋癲，還能練成如此武功嗎？”

程英面色猶豫，思索片刻后道：“師尊說過，想要在武學桎梏有所突破，天賦和勤勉缺一不可。練功亦是在參悟精研，歐陽鋒若生來便是個瘋子，恐怕再有天賦，也難以達到如此地步。”

蕭峰點點頭，道：“不錯，歐陽鋒若是個瘋子，他也做不了蕭某的對手。”他這話說的淡然自若，先前道歐陽鋒武功不愧為‘五絕’之一，現下這番平平無奇的說話，已是將自己和他放在了同一境界，可話語間卻并未使人覺得自大、狂妄。程英瞧著他那張面朝窗外的側臉，心中竟然升起一種‘本該如此’之感。

只聽蕭峰繼續道：“蕭某初次與他交手，心中便已感到詫異。程姑娘曾述其生平，他雖作惡多端，但能練成這一身驚世武功，若說他是懶散惰怠之人，倒是對此人的辱沒。可不是懶散惰怠的人，練功不求快速精進，又怎會走火入魔以至神智錯亂？蕭某猜測，他是練錯了功法。”

“凡有大毅力、大決心的人，其心中的執念更甚常人。他初次遇我時，口中不斷喊著‘兒子，兒子’，同樣佐證了這一點。神智錯亂，腦中再無清明，只追著一個念頭糾纏不休。因此蕭某猜測，他曾經的‘執念’，興許是這《九陰真經》，興許便是這‘天下第一’的虛名。”

程英怔怔聽著，蕭峰這一席話，竟與自家師傅黃藥師對歐陽鋒的評價相差無幾。只是眼前這少年短短兩次交手，便能從中分析出如此多的細節，實在令人駭然。她自是不知，若論查案辦案，蕭峰是實打實的行外人，但歐陽鋒在武學一道上出了岔子，對蕭峰而言，便如同在武學上尋根溯源，條條線索都清晰可見。這實在是境界上的差距。

蕭峰轉過身來，道：“我練了‘九陰’上的招式，上次出手帶了兩招，他也定能察覺。加之《九陰真經》是道家武學，重以柔克剛，而我的招式和本身內功都屬陽剛。他雖神智渾濁不清，可意識迷蒙間，也會自行尋覓出路。于他而言，我或許便是這‘執念’的出路。”

他話說到這里，程英才終于明白當中原委。這一席話本是由自己而始，卻不想竟囊概了武理、境界、陰陽互濟上的至高道理，她雖然境界不高，可也知其中精妙奧義，非常人所不能體會，于是也不再欠身，而是舉劍抱拳，以江湖人的方式行了個禮，說道：“蕭大哥一席話，實在令程英大為受用，程英在此謝過。”

蕭峰微微一笑，道：“這些道理在許多心法、內功中都有記載，你以后自然會明白。若真要蕭某教你實戰對敵的法子，我倒也說不出什么來，程姑娘多禮了。”

程英搖搖頭，道：“是否受用，程英還是明白的。”她心中清楚，任一道家內功心法，恐怕開篇就是‘道，可道，非常道’，可寫在紙上，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參悟、明白其中的道理？能夠借由例子通俗易懂的講述出來，已經是相當大的造化了。

“嗯。”蕭峰微微頷首，道：“只是下次歐陽鋒再來之時，你們還是躲的遠些，這人到底已經神志不清，出手倉促間，我恐怕不能護你們周全。”

聽到“護你們周全”時，程英心中不禁涌過一陣暖流。她深夜前來，本是意圖提醒蕭峰，恐遭歐陽鋒再次攻襲，卻不曾想眼前這少年早已做了準備，心中澄明更甚自己萬分。諸如“小心”“謹慎”之類的話已是再說不出口。

可她仍忍不住想說些什么。

剛抬起頭，卻又覺蕭峰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面具上。程英隱在面具下的臉龐不自禁閃過一絲慌亂，她低聲道：“蕭大哥，那我先告退了。”

蕭峰道：“程姑娘請便。”直至望著程英的背影消失在屋外，蕭峰才收回目光，心中不由暗道：‘那姑娘的面具，相比較阿朱的手藝來說，倒還是差了一些。’想到這里，心中卻又是開心，又是難過，他向來不喜多言，可今夜卻情不自禁說了這么多的道理，難道是因為這姑娘有一絲和阿朱相似之感？

蕭峰立駐原地，于黑暗中站了一會兒，才搖了搖頭，合衣躺下歇息。

........

次日，眾人攜馬上鞍，再次向西而行。陸無雙仍和程英走在一起，落于蕭峰半個身位，她倆二人自幼生長于江南，陸無雙性格活潑，話語連珠不斷，程英仍是柔聲少語，時不時微笑一兩句，氣氛倒也愜意。而郭芙和大小武跟在后面，大小武垂頭喪氣，時不時策謀逃路，問她意見，她也只是‘哦哦啊啊’下意識回答，至于大小武說了些什么，卻是連一個字都沒聽清。

到了黃昏，又過一個山頭，眾人剛將韁繩捆住，正欲休息時，卻見蕭峰忽的起身，瞧向一處，道：“來了。”話剛說完，便一躍而起，朝這東邊疾行而去，陸無雙心中一驚，正要握劍起身，卻忽覺手腕被自家表姐摁住，只見程英微微搖頭，顯是示意自己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