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由航聽到了胡夢麟下意識的疑問,心中估算了下水軍抵達的時間,索性也不再瞞著。
“是啊,江南子弟。”
趙由航面朝堂外,海風拂面:
“卿可還記得那個元朝使節說的,忽必烈意圖損耗我朝留在大陸的降兵,故令他們強攻安南?”
胡夢麟抬起頭來,他知道官家想要打哪了。
不過態度上他仍然不露聲色:“臣以為,這終究是一個蒙古近侍自己的說法,也許只是他從哪道聽途說的。
畢竟……那個元寇偽帝,應該沒那么蠢。”
趙由航點了點頭,忽必烈晚年是個征日都會囑托勿要殺傷的主,當然不會有什么坑殺十萬降兵的想法。
頂多是想借著戰事磨平宋兵心性,拔掉刺頭、替換軍官。
但不論再好的想法,執行下去也會有變數,而在安南戰場上這個變數是范文虎。
趙由航將這些想法一一托出,胡夢麟微微皺眉。
范文虎他知道,因相貌堂堂、氣宇非凡,談吐交際皆是一流,被呂文德引以為婿,從此躋身朝堂。
先帝在時,呂文德多次向官家引薦他,卻始終不得重用。
呂文德只好收為私將,后其病逝,尸骨未寒范文虎便公然反叛,投降元朝。
這么個急功近利的人,能有什么變故?
趙由航笑而不語。
“報!”
傳令兵打斷了君臣相談:“稟陛下,水軍已到港。”
趙由航揮了揮手:“傳文相前來,另通知新軍登船。”
“唯!”
傳令兵腳步漸遠,趙由航望著其背影,念著胡夢麟的字道:
“永昌,此戰朕打算親自前往,如何?”
胡夢麟心中一驚,連忙躬身道:“官家,渡海之事畢竟危險,官家萬金之軀、所涉一國安危,豈能輕動?
差一上將,足以平定陳氏王朝戰事。”
趙由航搖了搖頭:“永昌,你還是沒明白朕的意思。”
“我此戰第一目的并非戰事,而是救人、接人。
若是差人去,宋人縱受欺壓,但家室還在中原,一將軍出面才能接回來多少?
唯有朕前去,以官家身份號召他們前來,才能接來最多的人數。”
聽到官家如此想法,胡夢麟面色急切,上前一步道:“不可啊官家,此行太過危險,文相他們也不會同意的。”
趙由航笑了笑:“朕也知道文天祥不會同意的,但這不是有永昌你在嗎。”
胡夢麟略有不解。
但還沒等他想明白,一人忽的闖了進來,正是駐扎在隔壁的姜才。
趙由航將方才之事如實說出,姜才聽了瞪大雙眼:“不可啊,陛下。”
趙由航悶哼一聲:“你若是不去,朕就自己帶新軍去,照樣指揮的動。”
說罷,趙由航轉身離去。
姜才本想阻攔,卻被尹玉領眾班直隔了出去。
眼見官家愈行愈遠,胡夢麟真急了,指著尹玉喊道:“休要誤國!休要誤國!”
但尹玉等班直不為所動,反而還在趙由航指揮下牽來了馬匹,取走了大印。
“永昌!”趙由航駕馬離去之際,最后向胡夢麟呼道:“莫要胡言!”
“另外——等文相來了,替我好好解釋,我桌上有兩封給他的信——駕!”
在班直的擁簇下,趙由航駕馬離去。
尹玉一咬牙,也跟著追了出去。
屋內一時間就只剩下了幾名內侍、幾名留守班直,以及胡夢麟自己了。
胡夢麟急的眼淚都快出來了,追他是追不上了,只能指望城內的救兵:
“快去稟報文相,說有大事發生,速來!”胡夢麟向隨行而來的家仆說道。
家仆駕著騾車匆忙離去,剛好碰上了正在出城的文天祥。
文天祥聽聞后也是一驚,連忙取來驛站馬匹,點齊五六人就沖了出去。
然而官家明顯是有所準備,一應物資早就放在了港口城堡處,密佑、司馬夢求兩人管理的也十分得當,消息一到就開始運。
水軍先前在南岸朱華處也取到了足夠的水糧補給,無需再行補充,甚至能反過來幫忙搬運。
再加上新軍那獨一檔的紀律性、識字率,組織起來非常快。
等文天祥趕到港口時,旗艦和載著新軍的船只已然出發。
看著眼前剩下的兩百多艘純水軍艦船,文天祥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想要登艦去追官家,人家水軍不讓,說陛下明旨其余官員不論大小不得上船。
離開又實在不甘,就此耗了半響,直至胡夢麟捧著兩封書信前來。
“文相,這是官家囑托給您的。”
文天祥連忙雙手接過,折開第一封,上面只有一句話:
“為國事而去,望先生見諒。”
文天祥凝視片刻,眼睫微顫,隨后打開第二份書信。
“朕親征期間,凡軍政大事,皆由政事堂決定,不容有變。
政事堂有五人,為文天祥、張鎮孫、陳宜中、王安節、胡夢麟。
其中文天祥為堂首,統領政事堂及全國事務、行宰相之事,出軍政之令。但其余四人中若有三人書面遞交反對某令,該令廢除。”
整書由大印蓋滿,并配有用契丹文、女真文寫的備份,以防篡改。
文天祥看了良久,這讓胡夢麟有些忐忑。
“文相,官家這么一走,要如何向群臣交代啊。”
還不知道名單的胡夢麟喃喃道。
“放心,天還塌不了,”文天祥沉穩回道,泛著灰白的須發迎風動蕩。
“官家在信中做了安排,你我回城宣讀。”
“好。”
胡夢麟見文天祥如此鎮定,心也安了些,隨即跟著一同返城。
至于這封詔書將在呂宋大地上掀起怎樣的風暴,胡夢麟不知道。
甚至這件事的始作俑者,趙由航也很難完全推測。
而且他現在也無暇去想這些事了,因為隨著時間漸過,船隊離安南北部愈來愈近。
七月、八月……趙由航估算著季風來臨的時間,發現自己只有一個月的機會。
“要速戰速決啊。”
盯著陳氏王朝戰前獻上的地圖,趙由航自言自語。
這話吸引了旁邊的尹玉。
尹玉因此順著官家的目光望去,發現其落點似乎在左側,也就是瀾滄江與安南山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