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璘臉色微變，“稍等。”

他也起身，對李亨說道：“告辭，恕不遠送。”

李亨擺了擺手，示意李俶跟著自己離開。

走出大殿后，他直視前方，不經意間瞥了眼殿門口等待著的來使，心有所感，微微一笑，并沒有停留，就那樣消失在了黑夜中。

李琩和咸宜公主見殿里人走的差不多了，除了天策軍，就是他們兄妹了，準備說些什么，他們有太多的話想問李璘。

李璘立刻抬手道：“我知道你們很急，但別急，等我忙完。”

他再扭頭，“柴銘，帶來使進來。”

“好。”

很快，門口的來使被帶進了殿內，見到了李璘。

來使其實很恍惚，他十分疑惑以及吃驚。

自己明明是前來長安報信的，為何守著春明門的是潼關軍，為何李璘會出現在興慶宮，為何不是楊國忠或者圣人見自己。

為什么感覺興慶宮內外處處透露著不對。

王思禮這時也湊了過來，準備聽聽來使怎么說。

“說吧，我現在是天下兵馬大元帥，軍國大事皆由我做主。”李璘淡淡道。

“大元帥？”來使顯然被震撼住了。

他看了看殿里的披甲軍士，又想起在殿外剛才也見到許多潼關軍進進出出，還聽到有士兵自稱天策軍，一下明白了什么。

來使奮力咽了咽口水，恭敬道：“仆固將軍剛剛領著三千先鋒抵達華陰，計劃休息一晚，明天一大早前往潼關協助潼關軍。”

“也派使者前往潼關相告去了，不知潼關現在......”

他看到李璘、王思禮二人皆在長安城，又見到這么多明顯是潼關軍的士兵，心中閃起一個不好的念頭。

“潼關現在已經在賊軍手中了。”李璘面無表情說道。

“另外，現在沒有潼關軍的叫法，請稱天策軍。本帥現在也是天策上將。”

這......這

饒是經歷了數次鏖戰，心理素質非常強大，來使此刻瞬間心神俱震。

不過，他并沒有想太多，他現在確認潼關已陷入賊手，不免擔憂起華陰的先鋒軍。

“那我們先鋒軍，危矣！”他驚呼，立刻就想跑回回稟告仆固懷恩。

“急什么？”李璘看出了來使心中所想，輕笑一聲，“仆固將軍派往潼關的使者會遇到安慶緒的塘騎，等你從這里回去，他早知道結果了。”

“安慶緒不會那么輕易就往長安奔襲，他很可能會認為路上有埋伏。”

“并且，華陰雖沒有潼關險要，但也能依托城池之便，固守待援。一兩日內丟不了。”

“只需要堅守五六日，朔方大軍趕至，他就再也沒機會了。”

“本帥也會明日派援軍前往華陰協助仆固將軍。”

李璘一口氣說了很多，來使聽在心里，覺得心里安穩不少，是自己急躁了。

眼下，他更擔心的仆固懷恩乃至后面趕回來的郭子儀和李光弼面對長安的驚變，如何自處？

李隆基是讓很多人寒心，但一點也沒有虧待郭子儀和李光弼。

安祿山叛亂后，本已是九原郡太守兼都督、朔方節度右廂兵馬使的郭子儀被“奪情”啟用，改封衛尉卿、單于安北副大都護、靈武郡太守，兼攝御史中丞，權充朔方節度副大使，及至在河東立下軍功后，加封御史大夫。

而李光弼則是被郭子儀舉薦平叛后，歷任云中太守，攝御史大夫，充任河東節度副使，知河東節度事，再轉授魏郡太守、河北采訪使。后面就是聯合郭子儀在河北取得大捷，又任范陽大都督府長史、河北節度使。

可謂是該給的榮耀都給到位了，楊國忠都沒怎么使絆子。

另外，倆人都因昔日恩師王忠嗣的緣故，和李亨的關系天然會親近不少，而且實際上李亨暗中和倆人也有來往。

他們選擇幫圣人還是幫李亨還是冷眼旁觀，還是尊重李璘這個大元帥之職，受其節制？

眼下，長安城里發生如此變故，能齊心協力平叛嗎？

真是內憂外患，來使心中悲嘆不已。

來使心中所擔憂的問題，李璘更是清楚。

對此，他早有準備。

今夜，他沒有對李隆基太過分，只是索要了大元帥之職，派人“保護”李隆基，也適當給李亨分了一部分兵權，允其搬出十王宅。

這既是交易，也是態度的彰顯。

李璘更沒有濫殺一氣，也就清理了楊國忠的鐵桿黨羽。

這既是示好之舉，也是仁善之為，想必郭子儀與李光弼回到長安，也不會貿然采取什么舉動。

眼下，應以大局為重，合力先解決外患。

李璘自認為以他對那兩位生平的了解，他們不至于干出“攘外必先安內”的事，尤其是政治智慧不亞于軍事造詣的郭子儀。

郭子儀并不只是一個只會打仗的卓越武將。他治軍比較寬仁，深得將士擁戴，更是忠智俱備，有超高的政治智慧。

他挽大廈之將傾，立下不世之功，又屢遭猜忌與讒言，卻能做到明哲保身，全身而退。歷朝歷代，罕有人及。

如果他因為對李璘逼宮李隆基不滿，悍然支持李隆基或者李亨發生內亂的話，那真就是給瞌睡的安祿山送枕頭了。

李璘認為郭子儀干不出來這事。

相比之下，李光弼治軍就比較嚴明，軍法大于天，在政治上也缺乏一些智慧，導致晚年憂郁成疾，郁郁而終。

郭子儀資歷和威望都要高于李光弼，有他在，李光弼也不至于干出什么糊涂事。

“大元帥謀慮過人，是卑職愚鈍。”來使誠懇道。

“還有什么其他消息嗎？”王思禮忽然問道。

“有。”來使想了想，認真道：“郭將軍與李將軍統率了約五萬大軍返回長安。”

“還有，我們撤了后，平盧軍孤軍無援，恐情況不太妙。平原顏太守那壓力也會很大，河北復歸大唐的十多郡難保。”

李璘長長一聲嘆氣。

“哎。”

五萬大軍有許多士兵肯定是新近招募的，并不都是精銳，但起碼有一戰之力。

現在的平盧節度使是劉正臣，而平原郡太守則是顏真卿。

顏真卿的堂兄又為前任常山郡太守顏杲卿。

在安祿山去年末起兵后，顏杲卿先是假意歸降，后與其子顏季明設計殺安祿山部將李欽湊，擒高邈、何千年，與平原的顏真卿遙相呼應。

受顏氏兄弟感召，一時間河北十七郡響應，歸復大唐。

安祿山聽說河北有變后，立即命史思明率軍返回河北攻擊顏杲卿。

彼時叛軍兇威正盛，史思明很快包圍了常山郡。

顏杲卿求救坐鎮太原的太原尹王承業未果，只得拼死作戰，可苦于城內兵員短少，物資緊缺，最終于今載正月初八，城陷被俘，后被送到洛陽獻于安祿山。

見到安祿山后，顏杲卿父子、侄子等皆寧死不屈，被殘忍殺害。

顏真卿得知后，悲痛欲絕，自此更加堅定了抗擊叛軍、報國仇、雪家恨的決心。

歷史上，顏真卿也是在兩年后，一次午夜夢回時，悲從心來，一氣呵成，寫下了千古第二行書——《祭侄文稿》，紀念遇難的堂兄與侄子。

現任平盧節度使劉正臣原名劉客奴，初在平盧軍為將。

安祿山起兵后，李隆基以平盧節度副使呂知誨為平盧節度使。

安祿山策反了呂知誨，仍讓其擔任偽平盧節度使。

這時，劉客奴聯絡不愿意追隨安祿山叛亂的一些平盧將領，如董秦、李正已、侯希逸等人，殺死了呂知誨，然后與安東都護將領王玄志遙相援助，與叛軍作戰，稱之為平盧反正。

天寶十五載四月，也就是兩月前，收到平盧軍反正消息的李隆基大喜過望，拜劉客奴為平盧節度使，賜名正臣。封王玄志為安東副大都護，攝御史中丞、保定軍及營田使。

自此，在平盧方向，平盧軍與安東都護軍聯合起來，已經與朔方軍約定好拿下博陵后，直取范陽。

而且顏真卿在平原也組織了一支軍隊傾力配合。

屆時，大局可定，到不了年底就能徹底平叛。

哪能想到，李隆基硬是逼著哥舒翰出關，落了個全軍覆沒。

事后，李隆基又下令朔方軍緊急回援，逼得朔方軍不得不撤兵。

導致河北東北方向的平盧軍與河北腹地的平原軍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大好形勢皆因靈寶之敗毀于一旦。

李璘一想到這些，就氣不打一處來。

“我會盡快寫信給劉正臣，讓他從海上撤軍到南方諸郡保存實力。顏真卿那邊，也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