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萊堂的書屋筑有三層，最上邊的閣樓高聳攢頂，從室內昂首，能瞧見斗碗般的頂子里頭盛有萬千只朱砂雕成的牡丹。

赤紅鮮艷，寓意丹心。

除卻雜役寮房之外，這挽云宗之內的每一峰，每一堂，每一幢小樓矮房都布置得華麗典雅，大方美觀。

在閣樓里頭席地而坐，抱著書卷苦讀也不會生起絲毫疲倦。

不僅學生如此，有些時候，張儀也同樣來閣樓找些書籍翻閱回味。

今日他本要登樓查些醫書典籍，來的時候看見了離去的姜正初，讓他起了好奇心。

“正初前些日子只顧著練功和任務，從沒來過閣樓找書。

是因為我指正了他的錯誤，想來找些穩固道心的經文么？

若有這樣的覺悟……

那就真沒有辜負我的厚望，不錯……不錯。

能遇著這么一個勤學而又聰慧的好苗子實屬難得，

可這小子……

從入門考核到打陀螺的訓練，都能看出來，他的求學之心雖然堅固，但……性子燥，急于求成。

那幾位師兄辱罵此子是個匹夫確實過分，不過，他們說這小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點，老夫還真是無法反駁……

為師者不僅應該傳法授課，還要每時每刻教導門生走在真正的‘道’上。

正初已有一顆強烈的進取心，但是，讓他在進取之余，絕不誤入歧途，就是我這當師父的責任了。”

自打意識到姜正初是個世間難尋的好材料之后，張儀始終對他多投了幾分心思，時常暗中關切他的學業。

每每籌劃今后要如何確保這株好苗子真正地茁壯成長，

每每想到了自己行走在師道上的責任，

每每感受到肩負的重擔，

張儀就容易不自覺地……熱血沸騰起來，在那張靜若平湖的面孔底下。

火工童子聽到師父問話，趕忙領著他走到了姜正初方才翻找書籍的書架旁邊。

可面對著高高的書架，張儀眼中浮過些許驚異，“醫書？”

“是……剛才姜師兄來查閱的都是醫書。”

“他沒看經文？《靜心咒》……《淡泊與進取》……《放下就是喜樂》……這幾本，他沒看嗎？”

“回師父，沒有……”

“那他借走的呢，也是醫書？”

“對，都是幾本……偏門醫典……《醒脈八十一奇針》、《以毒攻毒湯劑大全》、《怒走三焦》……

哦，還有關于境界和識海的幾本正經醫典。”

閣樓里安靜地只剩下呼吸聲……

沉靜良久，張儀捋著長髯，揚手示意火工童子退下。

隨后，他長嘆一息，“唉……

定神訓練讓你練的是心性，是耐性，是平心靜氣，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與識海的深度無關，

與境界也無關。

你是想突破到練氣二層，拓深識海，好讓自己能夠把定神訓練的時間延長一些吧？

那有什么用？

練神識又不像練武，也不像練法術……

一個勤字如果能解決一切問題，

怎會有那么多人在丹道途中被淘汰呢……”

張儀失望地來回踱步，漫不經心抽出幾本自己計劃今日閱覽的經書，懶洋洋坐進了書架旁邊的圈椅。

可經書一攤開，他忽然回想起重要的事情，“嗯？他查境界和經脈相關的書籍？

臭小子……上個月改練了元陽養氣訣，

這個月就要著手把新學的內功突破到二層？

內功……這可是內功啊，

你不是才入門么？這……一個月的時間，沿著新的路徑運轉靈氣，就已經熟練了？”

……回寮房的路上，姜正初不斷回味在醫典上查到的知識，開始規劃新一輪的定神訓練，“這兩日我一直在琢磨如何糾正自己鍛煉神識的錯誤……

腦子也進了死胡同，

沒想到翻幾本醫書豁然開朗。

師父說，我應該做到嘗試讓陀螺旋轉起來的時候，不癡迷于讓陀螺旋轉起來。

可我每次用神識捉起了鞭繩，就一心想著要把陀螺打得轉個不停。

如果想要參悟專注和執著之間的差別，

估計不僅需要長時間的訓練，還得配合些寧神安心的經書……

我可沒功夫念那些羅里吧嗦的文字……

但是這幾本醫書上面教的法子就不一樣了，

如果我照著這些法子施針或者配藥……

刺激經脈，將怒火按照指定的路徑排出體外，

在神識緊繃的狀態下，保持頭腦清醒，不破壞識海，應該也能避免師父所擔心的走火入魔。

反正師父擔心的只是我入魔嘛，只要我避免識海被破壞，也算達成目的。

方法……不重要吧？

這世上無論什么事都有捷徑可走。

慢慢磨練耐心什么的……等我磨出來，估計黃花菜都涼了，

‘情愿學生半途而廢，也不希望學生走火入魔。’

師父呀，我理解您的好心……可是，您的門生里面，其他人或許離開了煉丹房還有別的路子可以繼續修行，我呢？

考核的日子就在月底，我無論如何，都必須通關。

嗯……今夜先琢磨琢磨，把醫書上的東西研究透，明天去百機堂交差的時候順便找找我需要的藥材。

對了，還不止要找藥材。

帳頭也得好好算清楚，

在百機堂熬基液的任務……到底能不能支撐我在練氣二層的日常開支？

而且為了突破，十瓶培元丹和堵靈氣泄漏的資糧，也得提前準備上……”

這一夜，

姜正初挑燈苦讀，把借回來的醫典啃了個透，

甚至夢里都在咬文嚼字。

第二天起床時，吸入腦子的新知識相互碰撞，讓他比往常更加抖擻。

月初才過去了幾天，要做的事情越來越多，他心中的一股燥意愈發濃烈，逼著他大清早就立即出門趕往百機堂。

途中路過鳳萊堂，正逢見宋常虞。

但兩人并沒有過多的閑暇打招呼，只是相互微笑點頭便分別。

一個，站在鳳萊堂門前被掃了雪的小徑，而另一個，被幾位全副武裝的檢修、兵修簇擁著，立于寬大的飛舟船頭……

如前些日子的約，鳳萊堂的丁班弟子前往林泉坊市，由宋師兄攜帶這些擅刀兵者護送同去。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姜正初眼中滿是憧憬——“飛起來了！

他們飛起來了！

天底下還有比這更痛快、更逍遙的事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