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出門時。

因為要帶宋春蘭一起的緣故，宋昭只帶了今天要用的食材和上次獵到的二十只獾子皮和兩罐二十斤的獾油。

宋春蘭在家里做飯時，他騎車出門把獾子皮送到供銷社收購站，二十張皮全定了乙等，換到八十七塊五毛二。加上采購剩的錢，他身上一共有一百二十二塊四。

宋昭掏出一百塊錢遞給吳建設：“姑父，上回買自行車的錢，先還一百，我還帶了兩罐獾油。”

“先別提這個。”吳建設沒有接錢，“昨晚上暉子把狍子肉送來，我看你們屯子那小孩回去之后，夜里就給你換好了。”

“票和錢待會兒拿給你，你先跟我交個底。”

“如果讓你臘月底供上兩千斤肉，干得了嗎？”吳建設談起正式，表情嚴肅了許多。

“不拘于什么肉的話，可以。”宋昭神色輕松，點頭保證道。

眼看進入十一月，落雪以后是狩獵的好季節。

兩千斤肉的需求不算大，幾只野豬加上十幾只狍子的事兒。

“今天上午我們廠長聽說我這兒有門路搞到肉，特意來問的我，他想搞一批肉用來發福利。”

票證時代。

每年各大單位給員工發福利也是一件難事兒，全看廠長的魄力。

沒有魄力，員工只能領點兒凍帶魚，落不上什么實惠，

郝廠長自然不屬于此列，他每年都要想方設法搞上一批好東西。

“你要是能打下來，下午我就去和郝廠長說。”吳建設立刻興奮說道。

這要能辦好，不光宋昭受益，連他自己也能跟著沾光。

“郝廠長肯定不止找了我一個人，軋鋼廠那么多員工，兩千斤哪兒夠，打不到你也別有壓力...”吳建設冷靜下來，緩緩說道。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把供肉的事情說定，吳建設才談起56半：“換槍的事你得等我找找。”

現在56半自動步槍不缺貨，林城本地的供銷社就賣，售價135元，但弄到工業票并不容易，連槍帶子彈換下來，少說也要四百多塊。

吳建設說完價格，搖搖頭：“這可比你的自行車還貴，要不將就著先用你二叔那把獵槍。”

“有這錢你攢著把手表和縫紉機買上多好，不用去上學了，還不琢磨著娶媳婦兒。”吳柔跑過來逗他。

“昨晚上打的熊瞎子，熊膽還有我一半，等過段時間炮制好了賣出去，也能分個四百多塊吧。”

“那成，我慢慢給你找工業券。”吳建設說著，從屋里掏出一個盒子。

“兩只狍子給老于了，剩下兩只給你零零碎碎換出35尺布票，這下你們能勻上一人一身新衣服了。”

宋櫻桃把裝面粉的口袋拖出來:“除了布票，還換了30塊錢和二十斤面粉。”

“大姑，錢我就不拿了，這兩壇油和熊掌您留著吃。”宋昭沒拿錢，接過布票，三個人拎著面粉口袋推車走出家屬院。

懷揣一百二十元的巨款。

三個人出門直奔公社高中旁邊的文化宮看電影。

興高采烈的看完電影抱著面粉口袋出門，趕上了隔壁的高中放學。

學生們不管不顧，橫沖直撞，人潮將三人暫時沖散。

宋昭正欲扒開人群去拉宋春蘭，卻被人從后面輕輕拉住肩膀。

“宋昭同學？真的是你。”聲音的主人在看清宋昭的臉后，很是驚喜，“這會兒你怎么在林城？”

迎著那道不解的目光回望過去。

一張似曾相識的臉牢牢占據他的視野。

女生笑容燦爛，露出一顆小虎牙。

宋昭立刻認出了來人。

陳瑤。

凡是見過她的人，很難再忘掉這張動人的臉。

單論她的五官，其實有些凌厲。

瓜子臉，一字眉，高鼻梁...

可添上那顆標志性的虎牙后，她一笑，如同一頭懵懂的小鹿，靈巧，可愛。

宋昭對她的笑容印象很深刻。

陳瑤72年插隊到柳條屯，家里有很多藥房，成分不好，直到今年公社高中老師急缺才被招來做英語老師。

她斜跨著一個帆布包，手里還抱著一摞教材，看樣子是剛下課。

“我不想念了，回來跑山。”

“屯子里怎么樣？”陳瑤努力控制表情，關切問道。

考上人人想去的京大，卻中途回家，多半不是自愿的，她不想再刺激到宋，硬生生轉移話題。

宋昭見狀，笑著解釋道：“我是主動退學的，回來打獵很賺錢。”

“那...你以后會常常在家嗎？”

“不上山就在家，怎么了？”

陳瑤避開他的目光，耳朵微微泛紅，聲音忽然變小：“說起來還有點不好意思。”

“我明年想參加高考，如果可以的話，平時能去向你請教一下經驗嘛？”

剛恢復高考的前三年，沒有應往屆限制，所有人都能報考。

陳瑤高中剛念了一年就來林城插隊，只有初中學歷，明年的高考，是她最后的機會，也是回城的唯一指望。

已經在公社高中當了老師，心里還惦記著高考，陳瑤生怕宋昭看不起她，默默地低下頭。

宋昭依稀記得，前世陳瑤很倒霉，恰巧趕在高考那幾天生了一場大病，沒能如愿考回京城，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

后來和宋昭的選擇一樣，開了一家藥廠，千禧年間還回過一次柳條屯。

宋昭沒有一口答應下來：“上山打獵沒時沒晌的，你回屯子不一定能碰上我。”

“那好吧。”陳瑤眼中的失落轉瞬即逝，她很快調整好，笑道，“那有機會再說，等我回屯子一定去看你和春蘭姐。”

“不用回頭。”宋春蘭從遠處擠回到他倆身邊，“碰上了一塊兒回屯子待會兒唄。”

她使勁剜了宋昭一眼，隨后一把拉過陳瑤：“到時候你放心的來。”

“他在家指定讓他好好教你，他不在家你就陪姐一塊兒做個伴。”

“晚了就讓他騎車送你回來。”宋春蘭一指身邊的自行車，熱切說道。

陳瑤在柳條屯呆了六年，她和宋春蘭同歲，兩人從前經常一起干活、聊天，總有說不完的話題。

宋昭插不進她們的話題，領著宋暉跟在后面，默默推車去供銷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