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綃樓，禿鷹幫控制下的一間三流妓院。

其中的姐兒，雖說不如春花樓中的姐兒多才多藝，但勝在熱浪風騷，錢少量大。

今夜中秋佳節，宵禁暫時取消，紅綃樓內，四處都是床腿與地板的摩擦之聲。

“好漢，您想問什么，小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求您饒我一命，只求您放我一家老小一條活路。”

禿鷹與黑面男相視而坐。

“一個問題，你為什么要殺楊安。”

黑面男品了一口杯中香茗，緩緩說道。

“這…”

禿鷹想起恩公所說，想到恩公背后的龐然大物，眼底閃過一絲驚懼。

“怎么不愿意說，你應該知道，我一招便能取了你的性命。”

黑面男問道。

“不是小人不敢說，只是怕您惱怒。”

禿鷹抹了把汗，小心無比，“說來慚愧，小人一生信奉風水堪輿，而楊安家里的三畝桃林，正是一處上好的風水地。”

“小人先前向楊三索取…那塊地，不料楊三亡故，之后便向楊安購買，楊安這人執拗的很，兩三下便鬧翻了。”

“小人無奈…無奈，便痛下殺手，奪得此地。”

“就這？”

黑面男，也就是楊安，回憶原身日錄記載，禿鷹所言，確有其事。

“就為了一塊地便要殺人么。”

“原本是不至于的，可楊安也太執拗了，那塊地小人志在必得，這才出此下策，本想著就嚇唬嚇唬，不想喪彪領會錯了意思。”

禿鷹語速飛快，事情的全貌逐漸清晰。

起因結果，看上去清清楚楚，毫無虛假。

真是為了塊風水地么。

楊安眼睛微瞇，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好漢，您問的小人全都老實說了，沒有半點隱瞞。”

禿鷹跪倒在地，連連求饒，“小人自知罪該萬死，只求您殺我一人，莫要殃及家人！”

話畢，他突地取出一把懷刀，朝著脖子，使勁割了幾下，血液猶如泉涌一般，噗的噴了一地。

“咯咯咯。”

禿鷹癱倒在地，滿懷希冀地望著楊安，似乎懇求他放過家人。

“罷了，罷了，只要他們老實，不與我作對，這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了。”

楊安說罷，禿鷹雙眼逐漸黯淡，徹底沒有了生息。

“晦氣，得了個這么不清不楚的結果。”

走到里間的銅盆前，將面上的黑灰洗掉，從隨身的包裹之中，取出一件新衣換上，又將舊衣收好。

啪嗒，推開所在雅間的窗戶。

這里是一處偏僻小巷，平日里本就人少，如今中秋佳節，人流集中在主街道上，更是空無一人。

楊安縱身一跳，好似一只貓兒，悄悄落在地上。

他向左一拐，又向前走了七八丈，穿過數道低矮院落，面前人流驟然變多。

“到城隍廟了么。”

楊安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廟宇，夾著包裹來到城隍廟前碩大的火爐前。

里面煙火正旺，趁著眾人不注意，隨手將包裹丟了進去，不多時，包裹連同舊衣，被大火吞噬，燒成灰燼。

楊安微微一笑，邁步走入人群之中，體內四道精氣收斂到心臟之中，整個人又變回之前那副病懨懨的模樣。

禿鷹幫中，十二和平四率領一眾士卒，將禿鷹家搜了個底朝天，卻連禿鷹的影子都沒有發現。

“平先生，您說這是怎么回事？”

“十二兄，這…”

平四面容苦澀，“我也不知啊。”

“不好啦，不好啦。”

門外忽的傳來驚呼，平四與十二對視一眼，兩顆心同時咯噔了一下。

紅綃樓，禿鷹所在的雅間內，余杭縣兩片天空——劉如風和王鳳站在一旁。

仵作伍春正蹲在禿鷹尸首前，仔細驗尸，半晌之后，他扶著桌子緩緩起身：

“劉大人、王大人，禿鷹口中牙齒不齊，舌尖被咬去，不過這些都不是致命傷。”

“他脖子上的傷口才是要命的地方，不過那是他自己拿刀割的，并非他人動手。”

“你當真！”

王鳳怒極，抬手抓起伍春衣領，“他怎么會自殺，他怎么能自殺！”

“你是不是看漏了，還是說你替歹人張目！”

刺啦，衣領承受不住王鳳的力量，驟然撕裂，伍春狠狠摔在地上。

他顧不上疼痛，連忙跪倒：

“大人，小人不過區區仵作，當著您這位真神的面，哪里敢胡言亂語，更別說替歹人張目了。”

“您這樣可就冤死小人了。”

他說著，眼淚唰唰流了下來，不一會兒，面前地板便帶有水跡。

“咳咳。”

劉如風徐徐說道，“老伍啊，我信你，你先起來，別給咱們余杭縣丟人。”

伍春一個咕嚕，從地面起身，小心站在一旁。

“王大人，伍春是經年老吏，平日雖說貪杯好酒，可卻從來沒有耽誤正事。”

“而且你說他替歹人張目，莫不是想說本縣私藏人犯不成嗎？！”

劉如風這話說的極重，王鳳登時啞火：

“劉大人，我沒有那個意思。”

“那你幾個意思？！”

劉如風語氣生硬。

“這…方才老鴇子說了，禿鷹是跟一個黑面男子，一同進來的，如今這里只有禿鷹的尸體，卻沒有黑面男子的身影。”

“這伍春卻說禿鷹乃是自殺，沒有半點他殺的樣子，他這樣說，我怎么能相信。”

“氣惱之下，行事不周，劉大人可別往心里去。”

見王鳳低頭，劉如風心情暢快，他叫來伍春：

“老伍，你再仔細查查，看看禿鷹是怎么死的。”

伍春領命，舉著油燈，仔仔細細將禿鷹身上檢查一遍。

“大人，小人不敢妄言，禿鷹確實是自盡的，許是他自己想不開吧。”

“嗯，沒你的事了。”

劉如風頷首，“王大人，伍春的話你都聽到了？”

“一清二楚。”

王鳳這會也冷靜下來，“我看這禿鷹定是在歹人的逼迫下自盡的。”

“也許吧。”

劉如風不置可否，“不過他的家小毫無損傷，不像是被脅迫的樣子。”

“禿鷹這廝平日里還算規矩，如今一死卻是麻煩了。”

“府中考績的官員將至，你我可要為自己的前途多多考慮啊。”

“劉大人說的是。”

王鳳聽到‘前途’二字，暫時將對劉如風的不滿壓了下去，“不知劉大人，有什么想法？”

“癩狗幫那幫惡人，沒有苦主，便算是酒后斗毆身亡。”

劉如風手捋須髯，“眼下只有禿鷹和喪彪的死不好處置。”

“不過嘛，這天下哪有不出事的地方。”

“咱們只需和考績官好生說明，這事情也不算什么。”

“劉大人如此說，可是有法子了。”

王鳳望著劉如風，若有所思。

“法子自然是有的。”

劉如風胸有成竹，“府里來的考績官與老王大人有幾分情誼，只要你出門，咱們一起再投其所好，這事情自然輕輕揭過去了。”

“背后真兇么，以后慢慢再查。”

“也只能這樣了。”

王鳳與劉如風商量好之后，望了一眼禿鷹，帶著平四等人離開了。

“將這間房封起來，不得任何人進入。”

劉如風安排穩妥之后，也朝著自家方向走去。

“瑪德，小崽子，仗著自己老子，就隨便欺負人，早晚沒有好果子吃。”

伍春朝著王鳳離去的方向，呸了一聲。

他揉了揉疼痛的屁股，一瘸一拐，往城隍廟走去。

城隍廟上，熱鬧的氣氛，絲毫沒有受到紅綃樓命案的影響，大人小孩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的笑容。

可惜好景不長，許是人太多的緣故，油炸果子的攤子前人太多，一旁的油鍋不穩，竟然倒了。

旁邊的人大呼小叫，死命朝著旁邊擠了過去。

“哇，阿娘，阿娘。”

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跌倒在地，眼看滾燙的熱油，兜頭澆下。

“娃啊……”

人群中婦人打扮的女子，驚呼之后，身子一軟，竟然嚇暈了。

在場眾人，有些心軟的，雙手捂住雙眼，不愿看到即將出現的慘劇。

良久之后，被熱油燙傷的慘叫聲，并沒有出現，眾人睜眼一看，一位英氣逼人的女子，已將女娃拉倒一邊。

“女俠小心！”

人群中竄出來一位文生模樣的男子，雙手推在女子腰間。

轟隆，城隍廟外臨時打的窩棚，忽的倒塌，恰巧砸在女子方才所站的位置。

眼下女子和女娃安然無恙，可推人的男子，就倒霉了，他被一根碗口粗的木頭，砸到左腿。

這男子似乎身子骨弱，只是一砸，竟然當場暈倒了。

伍春在旁，覺得男子十分面熟，他走近一看，蕩了三魂，走了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