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到家門附近，魏勝便看到幾個幫派打扮的漢子堵在門口，其中一人正是附近黑水幫的小頭目：茍三爺！

“三爺，您老咋來了？”

魏勝心中微沉，忙快走幾步上前，滿臉笑容的拱手道。

“呦，勝哥兒回來了，來得正好，快好生勸勸你爹娘，張員外家的少爺看上了你姐，這可是天大的福分啊。”

茍三爺呵呵笑著，嘴里叼著根狗尾巴草，露在外面的手掌上滿是練武留下的老繭。

張員外……

魏勝瞳孔微縮，想起來那晚家里的對話。

再看向屋內，魏母臉色發白，腿腳都在微微發顫，卻咬牙拿著掃帚擋在二姐面前。

魏父似乎才剛回來，背簍還沒來得及解下，就這么杵在門口，握著藥鋤的手臂青筋繃起。

作為常年進山的采藥人，他力氣還是有幾分的，此時擺出一副拼命的模樣，倒也有幾分唬人。

“你爹娘呀，就是倔，近來糧價飛漲，以你家的條件又能撐得了多久，遲早得餓死……”

茍三爺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又指了指地上的麻袋，

“你是家里的男丁，日后這老魏家遲早是你說了算，只要在你姐的婚書上畫個押，這二十斤麥糠就是你的了，三爺我再給你家免三個月的例錢，省得說我欺負鄰里。”

好家伙，張員外傳出的彩禮分明是二十斤玉米面，到了茍三爺這里就直接成了麥糠！

魏勝看破不說破，只是滿臉笑容說道：“三爺，我年紀還小做不得主，得跟爹娘商量商量。”

“嗯？”

茍三爺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語氣微冷，“不簽？莫非你是想全家餓死？”

“勝哥兒想來還不知曉，咱黑水幫的例錢新近改成了一月收兩回，你家里的余糧都充作例錢也還差了點，沒了存糧，僅靠你爹掙的那二十來文，你掙的那三五文，只怕挨不過兩天！”

茍三爺的跟班懶洋洋補充道，一副吃定你了的模樣。

“是，是！三爺說的是，只是這么大的事兒，且容俺跟爹娘商量一陣可好？”

魏勝臉上保持憨實的笑容，一點心眼都沒有的模樣。

別說現在一天就能掙上百文，哪怕還是之前的三五文，他也干不出這種賣姐換糧的事來。

但眼前茍三爺可不是善茬，直接拒絕了怕今晚就要出事，還是先拖個一陣子。

一時間，氣氛有些沉凝，茍三爺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面無表情的盯著魏勝。

看了好一會，才淡淡說道：“看在多年鄰里的份上，三爺我也不逼你，好自為之吧。”

說罷，茍三爺便甩袖離開了，幾個跟班將地上的麥糠帶上，嘿嘿笑了聲，也跟著離去。

魏勝依然保持著笑容，目送著幾人的背影消失，只是眼底深處閃過難以察覺的冷意。

“勝哥兒，這可怎得是好啊，茍三爺他們把家里的存糧還有余錢都搜刮走了……”

魏母的臉上充滿了惶恐、不安。

這年頭的底層人，最怕的莫過于斷糧了！

二姐魏燕面色蒼白，兩手緊緊攥著衣擺：“要不還是讓我嫁過去吧，咱們只是普通人家，得罪不起茍三爺的，再說家里存糧也沒了，挨不過幾天的……”

魏父沉默著放下藥鋤，眼中閃過一絲愧疚。

他勤勤懇懇采了一輩子藥，卻始終只能讓家里人啃麥糠，如今甚至連麥糠都要吃不上了……

“沒事，吃食的事不用擔心，我會解決。”

魏勝擺了擺手，走進屋內，將門關嚴實后，才將提著的包裹擺到家里唯一的八仙桌上。

“爹，娘，二姐，咱們吃這個！”

說著，魏勝一把扯開了包著的布，露出了還冒著熱氣的高粱饃。

“這是……！？”

魏母和二姐頓時愣住了，怔怔的看著眼前紅褐色的高粱饃，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這天還沒黑呢，咋就見著高粱饃了？還那么大一堆？！！

怕不是在做白日夢？

魏父也懵了。

自家娃子的采藥本事，他也曉得，一天能掙個三五文的樣子。

要是實在嘴饞，用買口糧的錢去買了個高粱饃，他雖然心疼，可也不會說什么，大不了接下去自己跟老伴少吃幾頓就是了。

可現在……

一、二、三……六、七……

八個！

整整八個高粱饃！還都是攤位上的熟貨，六文錢一個的那種貴東西！

這可得四……四十多文吶！

再看向另一個油紙包里露出的高粱面粉，魏父只覺得自己是真餓花眼了。

啥玩意兒？？

高粱面熟粉？？？

二十文一斤的高檔貨，竟然看到了這么多！！？

他老魏活了幾十年，還從沒在家里見過這么多高粱面！

魏父只覺得喉嚨發干，直勾勾看著眼前的高粱饃和面粉，嘴唇開合了幾次，卻不知該怎么開口。

倒是魏勝先開口了：“爹，娘，我今天采到了六兩多石茶，再算上一些普通草藥，換了八十九文錢，就買了些高粱面回來。”

聽得魏勝的解釋，魏父才終于回過神來，心下也了然。

原來是采到石茶了，難怪能買這么多高粱面。

“勝哥兒比俺當年厲害多了，俺采了二十多年藥，也就只采到過兩回石茶，分量還沒勝哥兒多！”

魏父滿是愁容的臉，幾個月以來第一次舒展開來，嘴角都難以壓住了。

他并未像外面的采藥人那樣，因魏勝是靠“運氣”，就對此不以為意。

自家兒子能采到石茶，不管怎么采到的，那都是有本事的！

“勝哥兒果然是了不起，比爹爹都能掙錢了，將來說不得能成頂尖采藥人！”

二姐臉上露出驚喜。

魏母眼中也閃過一絲輕松，兒子采藥本事上去了，就能為家里分擔壓力，老伴也不必再那么拼命了。

這么多錢都買了金貴的高粱面，她雖很是心疼，可面上也沒展露出分毫。

自家兒子掙到錢，想吃高粱面就盡管吃吧，又何必掃興呢。

當然了，她自己是不打算吃的。

太貴了！

“快吃吧，趁熱吃。”

魏父不善言辭，沒再多說什么，臉色又恢復了沉靜，起身去添水。

就像是泥石巷那些又臭又硬的石頭，沉默，堅韌，不管碰著什么事，都少有大的情緒波動，在過去十數年里一直扛起這個家，從未怨天尤人。

只是臉背過去的剎那，眼眶卻不由自主的紅了。

自家娃子……

有出息了！

……

老魏家今日的晚飯：三個高粱面饃，一碗半高粱面糊糊。

魏母用帶回來的熟粉沖了些糊糊，加了點鹽巴，分給魏父、魏勝還有二姐。

魏父跟魏勝面前，都是半碗多糊糊和一個高粱饃，二姐也有小半碗糊糊和半個高粱饃。

而魏母自己，卻只有一碗涼水和半個饃饃。

“娘，你也來點。”

“不要不要，俺吃不慣高粱糊，味兒怪。”

魏母連連擺手，作出一副不喜歡吃高粱糊的模樣。

魏勝無奈，知道母親是餓怕了，舍不得吃金貴的高粱糊。

起身拿了個空碗，將碗里的糊糊分出了一半，又將自己的高粱饃掰下半個，泡進分出來的小半碗高粱糊里，一起端到了母親面前。

“哎不要不要，你這孩子！”

魏母連連推辭。

“我吃不了這么多，這高粱饃泡過后就放不住了，得趕緊吃掉，娘你要不吃就扔了吧。”

魏勝笑著道。

魏母板著臉，眼瞧著魏勝真不吃這份高粱饃和糊糊了，才無奈的低頭吃了起來。

“你這孩子，咋就不會過日子呢……”

低下頭的瞬間，魏母的眼眶也漸漸的紅了。

這個夜晚，一家人圍坐著吃高粱面，父親說著年輕時的趣事，母親笑著說家長里短，二姐時不時發出清脆的笑聲。

溫軟月光透過門窗的縫隙輕灑，落下點點暈黃光斑，落在每個人的臉龐上，這處老舊溫馨的小屋，宛若記憶里那已經微微泛黃的老畫卷，魏勝的心也漸漸寧靜、安然。

生逢亂世，人如草芥，他沒想過稱霸天下，也沒想去改變這糟透了的世道。

他想要的，就只是跟家人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僅此而已。

因此……

任何打攪他安寧的，不論是茍三爺還是貓三爺，都要被他鏟除、推平！

挫骨揚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