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熱鬧的集市上，李婉臉上滿是拘謹(jǐn)，小心翼翼，唯恐無意間哪個動作犯了忌諱，惹身旁人不喜。

她的身旁，是一名穿著淡青綢緞長裙的女子，皮膚白皙細(xì)嫩，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戶出身。

“這集市怎么這么臭，跟你身上一個味。”

青裙女子嫌棄的看了眼路過的腳夫，用手掩鼻飛快走開，仿佛被對方身上的汗臭味給熏到了。

李婉神情尷尬，知道同伴是在暗戳戳說她，不由得更加局促了。

這么熱的天，底層人辛勤勞作必然會出大量汗，滲入衣物會產(chǎn)生刺鼻的汗臭。

作為武館賬房的學(xué)徒，她雖用不著干體力活，可天熱也免不了出汗。

她又不像大戶出身的同伴那樣，有著花瓣草藥調(diào)制的香囊香薰遮掩，甚至就只有這一套體面沒有補(bǔ)丁的衣裙，連換套干凈的都不行，身上自然會帶著輕微的味道。

只是……

李婉偷偷看了眼同伴，還是低眉順眼跟了上去，并未因遭嫌棄而有不滿，更沒有甩袖走人。

她知道，眼前這名叫宋雁蓉的青裙女子，出身吃玉米面的大戶人家，是她能攀附到的身份最高的貴人。

只要能跟對方打好關(guān)系，在其引見下進(jìn)入大戶子弟圈子，她就有希望一飛沖天，脫離貧寒的泥石巷。

“照我說呀，這些臭烘烘的賤民就該都趕出城去，聚在這里把城都熏臭了，還愁眉苦臉的模樣影響人家心情……”

“還有路旁那幾個叫花子，竟然敢跟我要飯，真是晦氣，坊衙怎么不把他們都抓起來，也不怕沖撞了貴人……”

宋雁蓉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厭惡嫌棄，偶有路人聽見此言面露不忿，但看到她身后跟著的虎背熊腰護(hù)衛(wèi)后，也不得不低眉垂目。

李婉的神情更加尷尬了，畢竟她也是同伴口中的賤民。

卻一句都不敢反駁，甚至還要主動附和，使盡解數(shù)哄對方高興。

“有點(diǎn)餓了，去給我買個饃。”

宋雁蓉在腰間錢囊里摸了摸，取出一把銅錢，遞給李婉的時候也不知是有意無意，從指縫間掉落了幾枚。

當(dāng)啷當(dāng)啷……

銅錢落在臟兮兮的道面上，發(fā)出清脆聲響。

李婉臉色微僵，卻還是擠出笑容，彎腰撿了起來，走向不遠(yuǎn)處賣高粱面的攤位。

這處集市根本沒有賣玉米面的，高粱面做出來的熟食已是最好的了。

買過六文一個的饃，余下的那五文想來宋雁蓉也不會在乎，正好算作她的跑腿費(fèi)。

突然，李婉眼神一頓，發(fā)現(xiàn)一道熟悉的身影也在集市里，背著破舊的背簍，穿著粗布麻衣。

這是……魏勝？

認(rèn)出了這個年少時的玩伴，李婉卻沒有打招呼的意思，反倒微微低頭，沿著街的另一面走，借中間的路人遮掩。

唯恐被宋雁蓉看到她跟賤民接觸，從而心生不愉。

與此同時，她心頭也浮現(xiàn)一絲淡淡的優(yōu)越。

雖說只是幫貴人買的，但她好歹有接觸高粱饃的資格，甚至貴人吃剩后她還能嘗到一點(diǎn)。

而曾經(jīng)的故人，卻連麥糠熟食都吃不起。

就在這時，李婉躲閃的眼神一頓，怔怔的站住了。

她看到，這道疑似魏勝的背影，居然徑直走向了斜對面的高粱面攤位。

“這……？”

李婉臉上閃過疑惑，覺得自己先前應(yīng)該是認(rèn)錯人了，那個故人理應(yīng)買不起高粱面，甚至連麥糠做的熟食都買不起才對。

“我要十個！再來斤熟粉，回去做高粱面糊糊吃！”

熟悉的聲音傳來，聲音不算響亮，只能勉強(qiáng)透過鬧哄哄的集市傳來，但進(jìn)到李婉的耳中，卻猶如一道驚雷炸響。

真是魏勝！

十個高粱饃？！還有糊糊？！！

李婉面容滿是不可思議，老魏家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豪橫了！？

但看到自己手里的錢后，她很快就明悟了：

是了，對方必然也是攀附上了貴人，替貴人來買高粱面的。

李婉收回心神，也跟小販要了一個高粱饃，但眼角余光卻不由自主的瞟向斜對面的那個高粱面攤，想等魏勝帶著替人買的高粱面熟食離去后，再去跟宋雁蓉會合。

在她的偷偷注視下，這個故人走了幾步，卻又突然停住了，抓出一個高粱饃，竟是直接啃了起來。

大口大口，絲毫沒有顧惜美味的意思。

吃完一個，竟然又拿出了一個，繼續(xù)吃了起來。

李婉的眼神逐漸茫然，難道魏勝攀附的貴人待他這么好，會讓下人也吃高粱面？

還是說……那位貴人給的跑腿錢夠多，多到額外買兩個高粱饃也綽綽有余？

魏勝吃高粱饃的速度很快，也就十來個呼吸的工夫，但在她感覺里，卻像是過了很久，很久。

久到飽受煎熬。

想到片刻前，自己還因能接觸高粱饃、甚至能吃到一點(diǎn)余渣心生優(yōu)越；而此刻，被自己瞧不起的故人卻能毫不顧惜大口吃饃……

這種極大的落差，讓她很是難受，就像是下錯了注的賭徒，不愿接受現(xiàn)實(shí)。

“咦？”

這時，李婉發(fā)覺魏勝目光朝這個方向看來，頓時心里一跳，下意識的低頭轉(zhuǎn)身，匆匆離開了。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不想被宋雁蓉發(fā)現(xiàn)跟賤民接觸，還是不想也是不愿面對先前那個吃高粱饃的故人。

只是加快了腳步，很快便混入人群，趕回了宋雁蓉等候的地方。

“怎么這么慢！”

宋雁蓉皺著眉頭，有點(diǎn)不高興，接過油皮紙包著的高粱饃咬了口。

“咕咚！”

看著熱乎乎的高粱饃，李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但宋雁蓉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這什么呀，怎么這么干硬！原來你們這些賤民就是吃這種東西的！”

面對宋雁蓉的話，李婉卻不敢接。

她很想說，這高粱饃其實(shí)是很好的東西，她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吃到。

宋雁蓉只是吃了幾口，稍稍墊了墊肚子后，就不再吃了。

剩下的高粱饃，自然就是李婉的了。

只是……

捏著平日里視若珍寶的高粱饃，李婉不知為何，就是想起了魏勝大口大口吃饃、好似那饃根本不是什么珍貴東西似的模樣。

終于如愿以償，得到了半個香噴噴的高粱饃，也邁出了階層躍遷的第一步，可她的心里，卻復(fù)雜難言，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傻愣著干什么，走了！”

“誒。”

聽到宋雁蓉的聲音，李婉忙應(yīng)了聲，跟上腳步。

又朝先前的方向看了眼，她收回視線，眼神逐漸堅定，在心底默默道：

“我的選擇不會錯，老魏家就是底層里的一團(tuán)爛泥，根本配不上我……我已經(jīng)接觸到了真正的上層圈子，將來一定會混的比他更好，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