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歷999年6月16號清晨，阿卡多學術城邦，第十三號街道奇點料理店。

美好的生活里除了繁忙工作外，還有其余許多更有意義的組成部分。

按慣例做好開店準備，可直至正午都沒顧客進店消費。

推動門扉，清脆的風鈴聲響動，店前臺階上，盧修斯身體像只燃盡了的脫水咸魚，任由重心慵懶地倚靠于門框。

黑色瞳孔來回張望寂靜的街道，前些日子淅淅瀝瀝的小雨，慢慢變大了起來，落下的雨滴撒在地面水洼，泛起使人心慌的陣陣漣漪。

百無聊賴的日常，就連平時老早便過來派送報紙的無名報童，迄今也未見蹤跡，頗為微妙的詭異與不詳。

還打算請他免費品嘗品嘗他的實驗料理來著……

客觀評價，盧修斯認為他不算特別善心泛濫之人，甚至對借助人類心理學弱點的推銷賺錢很有心得。

面對肥羊貴客，可持續性的竭澤而漁，現狀干癟的錢包，也讓他某種程度上養成了吝嗇的習慣。

可……

貧窮卻勤奮之人，理應獲得該有的獎勵。

煩躁涌上心頭，盧修斯瞅眼同樣懶懶趴在腳邊打盹的小白跟小刻，他莫名覺得該做些什么事情。

翻箱倒柜，掏出用完后清洗干凈的玻璃制調味瓶，給內部接點水，插入專門抽空從臨近街道綠化帶內搜刮的藍色矢車菊，貌似還是萊茵同盟國花。

放在緊挨店門的餐桌上，盧修斯觀賞著自己的造物，廢物利用與完美手工制作附帶的強烈成就感，剛才的郁郁稍微有些緩解，使思緒能平復點。

盧修斯起身，臉頰緩緩靠近綻放的美麗花卉，鼻尖挺立，微風拂動，柔和清新的芬芳沁人心脾，仿佛前世寒冷的冬季，點燃能為心靈帶來安寧祥和的熏香蠟燭，莫名躁動不安的情緒，變得舒緩起來。

就在此刻，門外傳來熟悉卻沙啞到無精打采的聲音。

「中午好，導師大人……」

在水煮牛肉滋潤下，比初遇略顯壯實的身軀，聳拉著肩膀，與眼眶微微有些紅腫的疲累湖藍色雙眸，曾由無名報童背的報紙，壓在了于連身上。

「情況不對勁，發生什么了嗎？」

盧修斯接杯水遞給于連，放下訂閱報紙的于連，默默地坐在旁邊。

「黎明時分，我摸黑去臨近的報紙分發配送站點打卡上報，卻得知無名報童他……」

喝口水于連繼續陳述。

「無名報童據說昨夜回家途中，在十字路口被馬車撞死，聽負責城市交通管理的憲兵部門調查員講，起因是天空打雷導致馬匹嚴重受驚，所以失控碾壓過去，導致當場死亡?！?

「馬車駕駛者，是附近已經算是拿監獄當家住，極其出名的涉黑地痞無賴團伙，加上本就是意外事故，對方意外的沒逃逸，選擇主動投案自首，所以賠錢后充其量就入獄蹲幾年，服役期間表現良好指不準還會獲得減刑，但……」

阿卡多憲兵局竟還掌握著城市交通系統！令盧修斯頗為驚訝，但聯想到泰拉蒙德大陸尚未建立起類似前世配套的專業警察部門，由憲兵局包攬對應職能的舉措，倒并非無法理解。

異世界特色了屬于是……

雖然直覺有些蹊蹺？可交通事故呀，回憶自己就是被大運撞死送來當穿越者的。根據統計來講，每年交通事故死亡人數，不亞于中等烈度規模的局部戰爭，正吃著火鍋唱著歌，好端端的人就沒了，真說蹊蹺，也算不上多么蹊蹺。

思索著盧修斯瞥見于連雙拳緊緊揪住褲腿，仿佛在忍耐什么。

顯然對命運的不講理很氣。

這時候作為年長者，也閑來無聊，對料理店顧客需要適當開導。

疏泄療法，把苦悶發泄出來，比老憋著要好許多，于是盧修斯斟酌道。

「很憤怒對吧……」

「嗯，導師大人，我對經常無能為力的自己非常憤怒?！?

于連狠狠咬著牙。

「明明我連他提出的問題都還沒來得及給出回復，更氣人的，變革的未來，人們究竟過上怎樣的生活才算幸福？我卻完全摸不著頭腦，倘若跟校園課堂里老師教授的機械學科相同，幸福是能夠完美被量化嵌合的數據指標，我尚能嘗試給出答案，但我偏偏清楚的……」

「我曾企圖留在大城市的幸福，跟塔克夫貧民窟村落隔壁阿姨天天想把女兒推給我，她所認為的幸福，彼此絕非簡單的等價物……」

「我不清楚答案，可圣路德學院已經是全萊茵同盟最頂級的，我為何仍舊不知道答案？我都不清楚答案的話，據說壓根沒上過幾天學的無名報童怎么又可能知道答案？知道該如何去做……」

少年默默的低語，逐漸轉變為夾雜強烈自責的情緒宣泄。

雖然沒明白于連在苦惱什么，但療法是成功的，盧修斯來回輕撫他的脊背。

不過人與人看法、觀點有很大差異，實在是正常不過的情況。

若人人跟機器人似的完全相同，那么全世界所有廚師就沒有了區別調味的必要性，更沒有了定制餐譜的必要性。

順便……

于連很在意無名報童這件事，盧修斯看得出來，其實他也十分惋惜。

「如果有機會，還真想請那可憐孩子吃點什么好的?！?

「導師大人……」

凝視于連，盧修斯將放在桌面，剛手工制作好的簡易插花推向他。

「這是？」

輕咳兩聲，盧修斯回憶道。

「我所熟知的特殊儀式吧，恰巧藍色矢車菊也蘊涵有『遇見』的花語，雖然時間短暫，看來你確實遇見了不錯的友人，想必未來會在你內心永駐吧?！?

不是擁有血緣關系的家屬，燒紙就顯得不太適合，但對車鍋死難者，事故發生地的十字路口獻花，留下寫有祭奠的紙條，算是前世某種挺現代的習俗。

當于連十指顫抖著捧向插花，盧修斯若有所思地微笑道。

「你放插花時候，記得千萬別選在白天，最好是入夜后?！?

跟自己穿越初不同，近期盧修斯有暗中觀察……

明明剛丟完垃圾后不久，連門口垃圾桶都遠遠還沒裝滿，便會有全副武裝年輕力壯的保潔大哥來收拾。阿卡多學術城邦連偏僻的第十三號街道，市政部門的衛生經費現在都如此充裕，想必車水馬龍的繁華區塊保潔力量更為強大！

插花擱在街角祭奠，夜間尚且能留時間長點，估摸白天迅速就會被極其責任心的保潔大哥收走，畢竟異世界又不懂前世風俗習慣。

……

從奇點料理店離去，導師大人最后那番叮囑，跟那副懷念中又附帶異樣的表情，種種細節讓于連心生困惑。

導師大人原本打算請無名報童吃東西卻遭到拒絕的事情。

于連印象深刻，但額外強調的花語與時間，使他不免有了大膽的念頭！

莫非……

無名報童死因，不像憲兵局通告描述的意外這么簡單？

導師大人企圖在點醒自己不成？

懷揣困惑，于連拎著放置插花的紙袋，沿無名報童帶領他熟悉客戶的路，挨家挨戶派送完所有訂閱報紙。

時間悠悠走向深夜。

跟孩童嬉戲打鬧、郊區農婦挎著竹籃擺攤，喧囂的白天不同。

阿卡多學術城邦除了議會大廈的中央城區，跟自由市階段傳統貴族區跟旁邊商業區。其余城區街道，夜間因為尚未大規模接通路燈緣故，可謂人跡罕至。

調查記錄內無名報童去世的車鍋交通路口，便是這樣的十字路口。

除掉蒼穹中藏匿于烏云背后的月光，跟遠方道路盡頭，緊挨商業區邊緣的路燈，于連環顧唯有自身長長倒影駐足的周圍，寂靜的仿佛置身于騎士小說里，冥府之主普路托的王國。

任由雨滴浸濕衣衫，將插花瓶擱在街角，于連雙手合什。

關于紙條內容。

——「①我不知道。②但我承諾我會找到答案『未來生活在美好世界的人們，究竟是以怎樣的模式與姿態』！」

從兜里取出紙條攤開，卻沒有被雨水打濕，而是直接開始升溫自燃！

「什么！」

明顯的異常狀態，促使于連回憶起導師大人提示。

——這便是為何要放在深夜舉行儀式的緣故嗎！

呲呲～呲呲～呲呲～

猶如金屬與玻璃使勁摩擦發出的刺耳聲音，頂著試圖把所有罪責痕跡清洗掉的雨水，藍色矢車菊化作血色，嬌艷欲滴的盛放著，花朵像融化的冰晶，緩緩在玻璃瓶旁鐫刻下「遇見」。

呼呼疾風變得劇烈，于連校服衣角被吹的起伏不定。

紙條燃燒的灰燼滑落在血字上，升騰起虛幻縹緲的靈體。

「這是什么通靈儀式？」

當初到空想俱樂部時，被三日月小姐好好科普過，熟悉到不經懷疑，她是不是全都背誦記住的神秘學知識，里面沒有半種跟眼前情況類似……

似乎對應生前的羸弱，靈體幾度嘗試勾勒五官均宣告失敗、開口說話也宣告失敗，半分鐘流逝，意識到不太行的靈體，輕輕環繞在于連左右。

兩三圈后，無表情亦分不清年齡性別的靈體，伸出指尖在于連驚愕地注視下緩緩作畫。

——「后輩。」

會用這種稱呼的，除三日月小姐……

吞口唾沫，絲毫沒料到演變成當下場景的于連顫聲道。

「你，你是？無名報童嗎？」

靈體沒未做回應，可能本身羸弱的做不到。

只是飄著、飛快的飄著，中途明顯有避開會驚擾到普通人生活的大道，還算筆直地前往某地。

裁決命途序列九阿修羅，服用過導師大人所賦予的魔藥，于連強度足夠無視部分阻礙，他翻過小巷盡頭圍墻，跨過交通路障跟綠化帶低矮的灌木叢。

靈體自身完整性逐漸消散，從頗具人形變成僅剩兩只死死睜開的雙眸……

籠罩在于連心頭的不祥預兆愈發濃烈。

他來到距離第十三號街道不遠，來來往往早已被大家當做日常景觀，完全融入生活的。

某地下蒸汽火車施工工地外，低矮的明黃色兩道杠金屬圍欄，杠間白底紅框黑字寫有「禁止通行」。

「難道真有貓膩不成……」

內心從錯愕開始升起怒火的于連，沖金屬圍欄上的淺淺凹陷，掏出塔克夫時期，三日月小姐贈送給他的匕首，灌注靈性狠狠劈下去！

蒼穹響徹的悶雷，與金屬圍欄斷裂觸地的碰撞，二者在少年憤恨中交匯。

正如捕風捉影的坊間傳聞，意外沒多少保安巡邏的深夜工地。

躲過松懈的安防，追隨殘余靈體，于連進入深邃復雜的甬道，并在某處不起眼角落發現了岔路口。

「這什么地方？」

調動渾身靈性做戰斗準備，防止遭遇不測，于連困惑地摸索進入，沒走多遠他就察覺到不對勁。

根據莉西婭教授描述，魔藥序列在感知跟能力運用多樣性上，搭配導師大人給予的料理店會員卡，綜合戰力遠超同等位階超凡者。

工地表面沒有絲毫靈性波動，可此刻皮膚卻有種隱約的刺痛……

目前有充分理由懷疑，阿卡多學術城邦半年來，突兀大力推動投入的地下蒸汽火車修筑工程，神秘側社會在幕后存在非常巨大的問題……

——尊敬的導師大人，這便是您想告訴我的真相嗎？

于連思索著，遠方傳來腳步聲。

「喂，昨天頭兒丟給我們處理的那只老鼠，情況怎么樣？」

「沒問題，那只老鼠連阿卡多合法地產都沒，也就說連○民都不是，影響不到那幫超凡者議員的屁股，按法院行情充其量給監護人賠個五萬馬克左右便能完美擺平，若有合法地產，拿來掩飾的處理成本會高點，托這福分，給幫派出面頂罪的小弟，打點還能少花點錢?！?

「但撤掉部分外界保安后，我們的人確實更方便入場行動了，但隨之老鼠是真有點多，不清楚大人們在地底究竟想干嘛?！?

「咸吃蘿卜淡操心，單只老鼠處理全程工費老爺開價二十萬馬克浮動，還有額外提成，像昨天那樣的廉價老鼠來多點，哥倆賺差價都能把下半輩子福分攢出來。」

「哥們所言極是！當初冒著靈性失控變成『阿巴阿巴』神秘學漿糊的風險，好不容易才晉升成儀式師刀口舔血，不就為吃香喝辣的！」

無名報童的仇！竟還同命不同價！

至此，于連要不清楚到底咋回事，他也就不愧作為圣路德學院年級排行第二的高材生。

他今生從未有什么時刻，比當下還覺得，對方開心的笑容是如此惡心，與令人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