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十一妹帶著人馬回到了武昌縣城北的渡頭。
這里是義軍過江后的大本營。
齊彥名聞聽消息,親自帶兵馬出迎,他這一天,都在為防止武昌城內的官軍從城東殺出來,增援江夏方向過來的援軍。
一天下來,城里一點動靜都沒有。
日落時分。
大批的義軍士兵滿載而歸。
去的時候一個人只有一頭牲口,回來時普遍一人兩頭,且牲口上都馱著繳獲回來的兵器和財貨。
被俘虜的官軍士兵有四五百人,被人用繩子綁著,如同一條千足蜈蚣,被拽著往前走,很多人腳上連鞋都沒有,他們的官靴多都被直接充公。
這批官軍在戰斗力上不怎么樣,但在武器裝備上,卻比地方鄉勇好太多,連身上的軍服很多都是嶄新的。
正是穿著新軍服上戰場,一場戰事打下來,連人帶衣服都被敵人沒收。
“哥。”
齊十一妹見到齊彥名,并沒有歡欣雀躍,反而是一臉難以言喻的悲傷。
齊彥名輕嘆一聲,問道:“折了多少弟兄?”
“一百二十幾個。”齊十一妹道,“還有幾十個受傷馱回來的。是我沒用,帶他們出去,沒帶他們回來,有的連尸首都不是囫圇的。幸好當時三當家帶人來,不然的話,可能我也要折在那。”
齊彥名道:“自己去跟大當家說。”
“哦。我還是回去掌執法隊吧。”
齊十一妹回過頭,看到呂八子正在招呼人手往江岸押送俘虜和財貨。
至于馬三還在負責追擊官軍殘部,此時尚未帶兵回來。
“五當家!”
呂八子見到齊十一妹,也有點不敢正視。
他知道是因為自己一方迷路,導致沒有及時配合上,才令齊十一妹麾下折損不少弟兄,雖然事后齊十一妹并沒有怪他,可他還是覺得罪責難逃。
齊十一妹道:“老驢,我回黃州,去找大當家謝罪,你在這邊聽二當家吩咐。晚上做好巡防。”
“五當家,要不我去吧。”呂八子道。
“不用。”齊十一妹道,“是我把弟兄帶出來,沒把他們帶回去,得我去找大當家謝罪。這一戰本來挺容易的,早知道的話,用設伏,就不必要往前沖了。”
……
……
齊十一妹趁著天黑之前,與運送物資的貨船一起回到了黃州城內。
進城后,她當即去知府衙門找劉宸謝罪。
劉宸見到一臉沮喪的齊十一妹,用鼓勵的口吻道:“不是打了勝仗嗎?兵馬數量不及官軍,以少勝多,就算折幾個弟兄,也都是尋常的。我給你記大功,哭喪臉作甚?”
“我怕當家的怪我魯莽。”齊十一妹道,“是我貿然帶兵前沖,才導致弟兄接連中火器。”
劉宸搖頭道:“這次我絲毫不怪你,反倒覺得你做得很對,正因為你沖鋒果決,把官軍的士氣給壓下去,才令此戰獲勝。你不但截擊了官軍,取得大捷,還讓他們馳援武昌縣的計劃落空,現在武昌縣近乎是一座孤城,用不了兩天,我們就能打下來。”
齊十一妹聽到這里,眸子里重新有了神采,問道:“那大當家,是我表現還不錯嘍?”
劉宸微笑點頭。
他很清楚,現在小姑娘家家的,外表再剛強,內心也需要鼓勵和認同。
他道:“你一直都表現得很好,我還聽弟兄說,在初戰遇挫,帶兵回撤時,你還主動殿后去跟官軍糾纏,像你這樣敢于為弟兄們犧牲的頭領,弟兄們都心懷感激,誰會怪責一個肯拿命為自己保駕護航的當家?”
“我……我當時沒想別的。”齊十一妹低下頭,還顯得有些羞慚。
“好了。”劉宸笑著拍拍她肩膀,道,“給你放一天假,你好好歇息,養精蓄銳,明天攻打武昌縣,就不用你上陣。”
“不啊大當家,我還想親自爬上城頭,來個先登呢。”齊十一妹道。
劉宸道:“誰敢用你先登?再說只要我放出官軍援軍敗走的消息,武昌縣軍民必定陣腳大亂,想辦法撞開城門攻進去是正途,爬城墻預期損失太大。接下來可能還要讓你往麻城方向,去偵查和阻截中原的官軍主力。有你忙活的。”
齊十一妹抱拳道:“那我聽當家的,當家讓我干嘛我就干嘛。我先去歇息了,這一天下來,我是挺累的。”
“去沐浴更衣,換一身舒適的衣服。”劉宸道,“咱攻下這么大一座城,弟兄們還沒來得及享受,這次你帶兵打了硬仗、勝仗,就當是給你的獎賞。”
“嗯。”齊十一妹臉上終于展露笑顏,露出兩排皓齒,卻是咧嘴笑得并不雅觀,沒有大家閨秀的風范。
她又撓撓頭道,“早知道大當家不怪我,還夸贊我,我就不用那么擔心了。這次咱還真搞了不少好東西回來,我讓人把弄來的火器,都給大當家帶過江。”
“多少?”劉宸問道。
“幾百桿。”齊十一妹道,“大當家,你給三當家的那些神銃太厲害了,一抬手就撂倒一個,回頭能給我一些嗎?要是今天我手下弟兄也有那神銃,就不至于上來被官軍給打蒙,也不至于死那么多弟兄了。”
劉宸點頭道:“我正在改造,也在造新的。這黃州城里什么都有,數萬百姓,能干活的人也不少,等你帶兵往北走的時候,一定給你的人馬也配備上。”
“好咧。”齊十一妹興高采烈,再不復過江時的垂頭喪氣。
而知府衙門內正在喂馬的幾個差役,聽到齊十一妹的呼喝聲,心頭都是一緊。
一個個都在想,這執法隊大隊長,那女煞神,咋得又回來了?
可一定不能犯在她手上。
……
……
劉宸也準備要過江了。
他要親自參與攻打武昌縣的一戰,而他這次還準備把李容宗也帶過江,讓其去做個見證,甚至在破城后,還可以讓李容宗去勸降城里的官紳。
“你們打的是南和伯的人馬?”當李容宗得知當天白天,江對岸發生了圍城打援的截擊戰,主動過來求證。
劉宸將一面破損的戰旗丟過去。
李容宗撿起來攤開一看,嘆息搖頭道:“明知你們圍城不打,還派兵來,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嗎?”
劉宸道:“事后諸葛亮誰都會當,且問李知府一句,湖廣巡撫和鎮守總兵官明知黃州城破,武昌被圍,卻遲遲不發兵來援,你覺得被地方道御史報上朝廷,他們有好果子吃?”
“你……倒是很明白。”
李容宗很驚訝。
在他本來的印象中,賊寇應該都是一群莽夫,沒腦子不說,更不會懂得朝廷的法度和規矩。
劉宸就明確告訴他,不是李士實和方壽祥想出兵來援,情況是他們若不出兵,就會被參劾,連同之前黃州城失陷不發兵援救的過錯,會被算總賬。
如同朱厚照和楊一清意識到李士實可能會犯錯一樣。
有時候不是他們想不想出兵,或是該不該出兵的問題,是朝廷的規矩逼著他們非出兵不可,難免就會被賊寇所趁。
“他們早作甚去了?”李容宗一臉惱恨之色。
當初我城被圍的時候,我屢次發信去武昌求援,你們連個信鴿都省,讓我自行解決。
現在黃州失守,武昌縣也被圍,明知道賊寇很有可能半路截擊你們,卻敢發兵了?
劉宸笑道:“若當時他們派兵來援,會不會出現跟今日一樣的結果?”
李容宗問道:“既然閣下有破城之法,為何卻圍了黃州八天不動手?你們在等時機?如同你們現在還沒攻武昌縣,也是在等?在做籌備?”
“李知府,想知道我怎么破城,明天就與我一起過江,從旁做個見證。”
劉宸笑著相邀道,“我們會一步步從黃州往西打到江夏,再從江夏順江而下,打到南京。你會逐漸知曉我們的用兵方略,并會很高興加入我們,因為我們始終是勝利的一方。”
李容宗將頭一擰道:“我不信。”
劉宸笑道:“那李知府,以你的認知,你覺得現在南和伯帶殘部回到江夏,會做什么?”
“他……”
李容宗顯然無法回答,卻好像有意考校劉宸一般,“請閣下賜教。”
劉宸道:“以我猜想,方壽祥會跟李士實商議如何奏捷。”
“你說什么?”李容宗皺眉。
劉宸道:“他們狼狽逃竄的時候,還帶走我們幾十個弟兄的首級,那是他們初戰告捷時割下來的。對他們來說,這就是跟朝廷邀功請賞最好的憑證。”
李容宗道:“朝廷不會不查的。”
劉宸搖頭道:“會查,但人心的穩定更重要,哪怕朝廷知曉,也不會揭破,甚至會配合演這場戲。正所謂是欺上瞞下,報喜不報憂,只要我們打不進江夏城,他們就可以盡情慶功,甚至對上對下描述我們已不成威脅。在我們攻陷黃州前,你們不一直就是這么做的嗎?”
李容宗聞言震驚不已,半晌后才回過神來,連忙問道:“你……閣下祖上是有做官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