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問題,沒問題。”
“不過分,一點都不過分。”
“當家的恩同再造,小人一定全力以赴定不辱使命。”
盧健殷在劉宸這里,可說是一點都不繃著、端著、捧著,一張老臉說往地上丟,那是絲毫都不帶含糊。
應承了半天,出門的時候甚至還在想。
欸?我剛才都說了些啥?
好在劉宸給他塞了一張“圖”,是按照他昨日給過去的名單,被劉宸整理之后,詳細羅列的一份物資需求表格。
如此一來,按圖索驥的人不再是劉宸,而成了他盧健殷。
盧健殷當即就往最近的方氏一族的府門而去。
到了地方,在外面砸了半天門,里面連個應聲的都沒有。
“是我,盧某人,來見你們家老爺的,外面沒旁人,開門!”
門縫里有一雙眼睛漏出來,嚇了盧健殷一跳,隨后門才打開一道縫。
在開門之人確定只有盧健殷,沒有義軍親臨時,盧健殷才被放行進內。
盧健殷環視一圈,偌大的院子里沒瞧見人影,到后院才見到方家掌舵人方井寧,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干瘦漢子。
剩下的人不用問,基本都躲地窖去了。
盧健殷心想,這不自欺欺人嗎?
“匯余兄,外面兵荒馬亂的,你竟在這會登門來?”方井寧望著盧健殷,如同在打量怪物,“貴府都安頓好了?”
盧健殷也不客氣,當即將義軍首領劉宸的索取物資名單。
有關方家的那部分,直接和盤托出。
“喏,自己看。”
方井寧道:“軍糧六百石?這……這怎可能?我方氏一門,短期內如何能拿出這么多?”
盧健殷嘆道:“現在沒有商議余地,只要交出足數軍糧,你們方家就能確保安穩無虞,誰叫城內守軍扛不住事?也怪咱出錢出力出晚了。”
方井寧憤怒道:“出早了就打水漂了,就賊寇這架勢,神仙來了都擋不住啊。”
盧健殷不耐煩道:“知道還在這抱怨?如今賊寇進城,就是人家說了算,你不同意,人家就來搶,到時被搶走的,可就不止是六百石軍糧。你家小女還沒嫁出門嗎?”
“匯余,說句不中聽的,就算現在給了軍糧,能保證以后就沒事了?”方井寧大概是服軟了,顯得很踟躇。
想妥協,又怕被索取更多。
盧健殷道:“這我保證不了。但你不給,一定有事。就當是把我們要給官府的錢糧,給了賊寇,花錢買個太平,只能如此。”
方井寧皺眉道:“我是說,等將來官軍再打回來,屆時再安我們一個通匪資盜的罪名,到時我們怎應對?”
“你擔心這個?”
盧健殷先是怔了怔,隨即面容苦澀道,“這你還真不用擔心,那賊寇大當家,也就是響馬頭子劉七也顧慮到了。”
“說是為防止我們納軍糧物資時,顧慮將來被官府清算,讓我們把軍糧物資給調去一個倉庫,就說是要送出城,結果半道被他們給劫了。只要數字對得上,他們不管這倉房內的糧食是從哪來的,統統算是你們方家給的。”
“啥?”
方井寧瞪大雙眼,“開天辟地頭一遭聽說,有如此索取錢糧的。”
盧健殷顯得有幾分急切道:“交贖金嘛,你管人家用什么方法呢?要是你有本事詐,可以找那些小門小戶嚇唬他們,讓他們按地點交糧,總歸這片的人情事,就交給你了。”
“怎個意思?”方井寧問道。
盧健殷道:“說是城里以后要城里什么互保組織,大概跟連坐差不多,我也沒太聽懂,總歸是由地方官紳牽頭,城內的治安需要維持,到時給你臨時委命個小官職,由你負責一塊區域。”
“那……那通賊的惡名,我更是洗不脫了。”方井寧一臉不情愿道。
盧健殷怒道:“還有臉說?昨日要不是你們非把我推出去,我至于落到今日這般田地?我好端端過日子,是招誰惹誰了?你趕緊給準話,要是我幾個時辰后再來,你還在這給我推三阻四,到時我也幫不了你。”
“我還要去下一家,顧不上你這里,你好自為之!”
方井寧聽到這里,顯然也沒送客之意。
不過他還是在臨別之前問了一句:“各家都給嗎?”
“是的,一家都跑不了。”盧健殷道,“他們要的東西很雜,除了銀子和田宅,近乎啥都要,最離譜的是要我們交石炭出來,就是從河南等處運過來那種,用以燒磚窯之物。”
方井寧點頭道:“我知道,這東西府上也用過,多是升斗小民冬日取暖之用。”
在大明,煤炭雖被廣泛使用,但因其傳熱效率低,開采效率也低,且基本上沒有無煙煤,導致煤炭多只是底層人所用。
像城中大戶,那都是用木炭的。
湖廣并不是產煤大區,臨近湖廣的產煤區就是河南和山西。
盧健殷道:“不用你提點,石炭我知道上哪弄。你先把你的六百石軍糧準備好。”
……
……
盧健殷從方家宅子里出來,直奔下一家,就是孫舉人府上。
在盧健殷看來,孫舉人為富不仁,有些物資或許本不必要往孫舉人府上攤派,但他也想給自家減輕壓力,最好是都賴到孫舉人一家身上。
“這可真是個大戶。”
盧健殷剛跳上馬車,忠仆老吳還沒等趕車。
就見到有一隊執法隊路過,為首的正是先前所見過兩次的“女魔頭”齊十一妹。
“給女好漢請安了。”
盧健殷趕緊跑過去,老遠就給齊十一妹拱手行禮,好像完全忘了先前挨的那一腳。
當時那一腳踢得越狠,現在他越是恭敬。
齊十一妹道:“這么快就辦成一家了?東西要到了嗎?”
“六百石軍糧,他們不給也得給。”盧健殷賠著笑臉道,“我正要去下一家。就是不知路上,會不會遇到麻煩。”
“那跟我走,我帶你走一段,路上就不會有麻煩了。”
齊十一妹因為剛才那一腳,事后也有點負罪感。
尤其當看到盧健殷這么賣力為義軍奔走,她還挺過意不去的。
如此一來,盧健殷瞬間找到了有靠山的幸福感覺,上來就有義軍堂堂的當家管事人陪著自己招搖過街,那感覺就好像自己已成了這座城半個主人。
以后見人說話都能硬氣很多。
“就在前面不遠,五當家,到了到了,勞煩您了。我這就進去。”
盧健殷跳下車,面前就是孫舉人府宅。
齊十一妹勒著馬韁,抬頭看著前面氣派的府邸,道:“這是誰家?”
“是一戶姓孫的舉人府上,他曾做過教諭,旁人也稱呼其孫教諭。”盧健殷道,“這些大戶的門,我也可以帶五當家您多認認,方便您以后……辦事。”
齊十一妹抿嘴一笑道:“你倒挺懂事的,說得對,我正有此意。那你去吧,我在門口等著,給你撐腰。”
盧健殷道:“我今天真是出門遇貴人,怎就碰上五當家?今天必定是做什么事都順,畢竟有您這般的青天給我撐腰做主呢。”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對齊十一妹這樣略顯天真的女漢子來說,馬屁話不太容易拍在馬蹄子上。
這話還是很中聽的。
本來她還打算去巡視各處的執法隊,聽了這話,她也先不走了,要等盧健殷出來。
隨后盧健殷就氣勢洶洶往孫舉人府上殺去。
老吳在后面說道:“東家,這戶人家不好惹。”
“我現在是給義軍辦差的,我看誰不好惹,他們有本事就把我人扣下,看后面那位女當家的不把他這小廟給拆嘍!也有我上他門來炫耀的一天!”
盧健殷覺得很解氣。
……
……
府門前。
齊十一妹騎在馬上,端詳著孫府大門。
神色還是很悠哉的,差點就要哼個小調助助興。
旁邊的士兵有些眼饞道:“五當家,您說這么個大府,只要咱沖進去,什么都有了,為啥還要現在這么斯文,需要找個人進去談呢?直接進去搶不好嗎?”
齊十一妹道:“是大當家吩咐的。聽令就是。”
“可是,弟兄們都覺得不合理,咱拼死拼活打進來,圖啥呀?”
軍中很多人,都是站在賊寇立場上去想問題,自然也理解不了劉宸的懷柔政策。
齊十一妹厲聲道:“不開眼的,我們是執法隊,要防別人這么干,你們自己還動了歪心思?忘了是誰把我們帶進城的?沒有大當家的,你能瞧見城里這花花世界嗎?”
“這倒是,可是……”
下面的弟兄顯然還是覺得憋屈。
齊十一妹嘆道:“你們所想的,我也問過大當家,大當家說,現在搶,還不是時候。等我們攻陷了省會武昌城,會給我們放手搶的機會。”
“當真?”幾個弟兄都圍攏過來。
似乎在等齊十一妹給他們畫大餅。
以前他們是不信的,但在見到劉宸破城的神跡后,現在軍中上下對劉宸的信任達到巔峰。
齊十一妹也帶著憧憬,眸子里閃爍著異樣的精光,道:“一準沒錯,大當家說武昌城里有一個王府,名楚王府,自明朝建立之后,里面積累了海量的財富,等破城后,就讓弟兄們進去搶上三天,挖開地,都是金子鋪的……到時要娘們有娘們,有金銀珠寶有金銀珠寶,想拿多少拿多少,搶到手軟!”
一眾弟兄聽得是心神蕩漾,仿佛已經殺進武昌府城,正在進行搶劫活動。
有個多嘴的笑著問道:“那五當家,你要不去搶幾個漢子回來使喚?”
“滾!”
齊十一妹罵道,“少拿本姑奶奶打趣,成天見你們這群糙人,漢子我早看膩了。要搶也是搶娘們,多搶幾個回來給我當丫頭,讓她們天天給我捏腰捶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