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十一月底,打北境虎林書院寄來書信,叫軟軟幾個看了大驚失色,緣是一位早慧師姐秋闈中舉后,被遣往魔國公干,如今惹了官非,被捉回來扣押在了玄瀑城,現下北郡御史勁山候世子虞笑塵親查此案,要把這位師姐押入黑牢,師姐趁著還能游說,趕緊寫封書信交給軟軟的相公,叫給魚雁出來,幫忙上下走動。
軟軟急道:
“師姐,師妹,這可怎么辦,我們位卑言輕,能有什么用處?”
瓏兒勸道:“定有法子的,急火攻心就不好了。”
薛奇此時,更是愁道:
“我就說了,要沒個能頂事的相公,遇上急事,真就是死路一條,瓏兒你提金酒那事,我還得再想想清楚,現下心慌的很。”
小乙得知此事,想著暗中報答林軟軟解困之情,就捎了密信給干爹決斷,看如何悄無聲息的幫忙北境虎林之困,況且這虞笑塵好似還是外門弟子,與自己哥哥聊過,又知道這惡鬼世子竟然為非作歹很久了,那要不要清理門戶,還得掌門干爹來定奪。
“南境師門宗家收徒也不考量下?你干爹、我師伯是不是老糊涂了?”
“哥,這一看就有內情,咱別瞎猜好不?丫倒是肯定打不過你,要不那晚怎會倉惶逃走。”
“那是,你三哥我好歹也和二哥一般,都是上了‘閱川云俠榜’的人,小小虞笑塵,只得三重關,不夠看的……你最近可老實點兒,馬上外舍升內舍了,師課近在眼前,可別不考格,給轟回家去。”
“唉,好嘞……”
不過這月中,粗漢還真是沒工夫讓他鬧騰了,不知是否他辦事不力,總查不到線索,他掌門干爹那邊急上了火,終于有了大動靜。
臘月里,鳴鷺學院己巳科居然新轉來了一位納貢生、一位優貢生,納貢生分到了松山堂、優貢生則分到了青竹堂。
這兩位還都不是生人,來松山堂的就是小乙打小玩到大的兄弟墨嵐;那青竹堂新來的小子,乃是粗漢跟冰云學院從小認識的熟人---雒八寶。
墨嵐來學院報到的這天,狐子穿著破棉襖、揣著手、背著個大麻袋,他獨個拿著金箋紙的報到名帖,在學院門口站著,剛看清了‘鳴鷺學院’四個掛著雪花的金字時,可巧的很,冤家路窄,他就碰上了同來報到、且穿著謹仁學院常服的雒八寶。
兩人兒時雖有些前嫌,但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恩怨宜解不宜結,現下,狐貍從惡霸八寶手中接過個疊得整整齊齊的牛皮紙大青蛙,心情正好,于是,墨嵐就樂呵呵的跟著八寶,一同往里走去。
“呵,這房安城真闊氣,鳴鷺學院比冰云大多了…。”墨嵐拿袖子擦著鼻涕,直勾勾的瞧著學院里各色建筑、各色小姑娘。
“陪都么,既能趕上京城的建造規模,各色繁華事物又比京城更豐富,哎,狐貍,聽說你們堂的小姑娘漂亮的多,姿色可不在咱們老家姑娘之下,可惜我沒跟你分在一個堂啊!唉…”
狐貍聞聽這句,心中安穩不少,虧得兩人沒分在一個堂,要不日久天長,早晚也會出岔子,他便順著八寶話頭說道:
“好說,到時候你過來拐一個不就得了,就憑你的心思,這還是什么難事…”
“誰拐誰還不一定呢,這邊的人事,可比咱老家軫城復雜多了,比起京城來,都還加個更字,這里的人,心眼兒都多。”
“就你那么鬼,還怕讓人拐了?”
“嗨,常在江湖漂,哪兒有不挨刀的。”
說著,倆人便到了授堂,又嘚啵了幾句,倆小子就各歸其位,報到去了。可小乙、老柯幾個,被司業發去了東盞樓,現下正搬運這過年時柯守一送給學生們的食材、吃的,墨嵐跟小乙便沒碰上。
如是,過年前的松山堂里陡然熱鬧起來,大家瞅著這新轉來的小子,不禁有些發憷,他長得雖不難看,可那雙狐貍眼中泛出的兇狠神情、孤戾之氣甚重。
狐小子又不愛說話,只一個人縮在學堂黑漆漆的角落里,戒備的望著眾人,大家不禁議論紛紛。一幫小姑娘更是瞅著他犯楞,玉軒剛來時那模樣就夠喝一壺的了,這新來小子的做派卻是又攀高峰,跟小要飯的差不多。
淚兒倒是新鮮的很,跑過去問道:“你叫什么啊?”
“墨…墨嵐…”
女孩遞過去個糖果問道:“我叫淚兒,吃棒糖么?”
“嗯,吃…”墨嵐接過來放到嘴里一嘗,唉嘿,還不錯。
“你媽媽怎么沒給你換身新衣裳,讓你穿了這么舊的就來上學啦?”小丫頭不識愁滋味的問道。
“嗨,我娘早沒了…我爹死的更早…”墨嵐提起這事來,雖然自己覺得無所謂了,丫頭卻看出他還是有些哀傷。
“哦,這樣啊…乖,不哭、不哭。”姑娘上手就去拍撫墨嵐的額頭,倒讓墨嵐吃了個驚,不過看著這么漂亮、又沒壞心眼兒的女孩哄他,他心里也挺暖和。
“我是本地人,你是從哪兒來的啊?”
“軫城、冰云學院。”
“哦,南陵郡冰云啊,可你怎么跟蔣奕哥哥、小櫓哥哥長得模樣差好多,沒那么纖瘦精致,可也不像小乙哥哥那樣虎實,說不上來,就覺得挺不一樣的…”
“嗨,早晚你們也得知道,我就自己說了吧,我是半魔,我爹是星赤狐族、我娘是軫城人氏,明白了吧。”墨嵐聽著這妹子沒心沒肺的跟自己聊著,他也不藏著掖著了,都倒了出來。
“哦哦哦,我明白了,我就說你長得也挺俊,可不像天朝人這般俊法,原來如此…嘻嘻,魔國好玩兒嗎?”
墨嵐絕沒想到女孩知道真相后,會是這般反應,讓她這一問,倒不知該怎么說了:
“我離開魔國時還不記事兒呢,這個…我也不知道那兒好玩兒不…不過房安城挺好玩兒的,瞅著就不一樣。”
“哦哦,那回頭有空兒,我帶你去玩兒好不?”
“師妹,你不恨魔國人么?”
“星赤狐族么,我不恨,我爹說你們不是壞人,沒害過天朝百姓,所以說,我不恨你的,我倒是還挺喜歡狐族的,小說、話本里,說你們都很有情意,對女孩都很好,對吧?”
“唉,你這丫頭,也別都照著小說里講的,看善了魔國人,回頭你沒準兒會吃虧的。”
“你瞧,我就說你們狐族心好吧,你這剛認識我,就怕我吃虧了。”
墨嵐正眼睛不打磕巴的瞅著秋芷淚時,忽然,有個嚴厲的姑娘聲音喊了起來,讓狐貍心驚:
“淚兒!你跟那小子嘚啵什么呢!?快過來!”
“唔…我師姐叫我了…以后再說吧,喏,再給你兩個棒糖…”
“快過來,什么生人你都敢上去打諢,你看那小子長得多兇,別回頭讓他欺負了!”
“哦…來了、來了…揮揮小手…”
看著淚兒撅著嘴不高興的樣子,墨嵐想跟那挺厲害的姑娘說些什么,可皺眉再想了想,就沒言聲,只跟小丫頭揮揮手,告了個別,然后把淚兒送給他吃的兩個棒糖,仔細的揣進了懷里。
如此,便再沒人過來找墨嵐說話了,狐貍踅摸了半天也沒看見冰云那些老熟人的面子,于是就含著那根棒糖、抱著行李麻袋沖起盹來。直到冰云學院考來的幾個學生進得堂中,才把這小子底細揭了個干凈。
“呦!狐貍!我當新轉來的是誰!原來是你小子啊!”蔣奕先聲奪人,呼出了來人的雅號。
“大蔣、小櫓…我大哥呢?”墨嵐聞聽有人喊他綽號,趕緊揉了揉眼睛望清了來人后,打聽起來。
蔣奕奇道:“小乙辦事去了,中午就回來,你這…怎么沒換衣裳啊?…”
“我還沒領學院常服呢,我這突然轉來的,我估計還得量尺寸現做,現成的可能沒有,拿這名帖去哪兒領教本我也不知道,我大哥信里寫的亂七八糟、那地圖畫的跟蛛蛛爬似的…冰云的常服我又洗干凈收起來了,舍不得穿…”
“那個…唉,要不你先穿我的?我這兒做了好幾套呢!”
蔣奕身材雖瘦,個頭卻比墨嵐還高些,于是小哥便想讓狐小子換了衣裳,省得讓周圍同窗奚落,跟鳴鷺學院混了小半年,小哥深知這邊勢利眼的功力倒有多深厚。
“不用、不用!”
干櫓插話道:“狐貍,我跟你一塊兒泡澡去吧,這大冷天的你跑這么遠的路過來,都得凍透了。”
“哎,對了,我大哥說這洗澡不花錢,小櫓,那澡堂跟哪兒呢?”
干櫓回道:
“就跟宿園背后,這大澡堂可好,方圓兩畝之地皆是涌入鳴鷺院內的溫泉,這在房安城里也甚是出名。傳說早百十年前,此地之下,爆出些許地熱,將鷺湖流經此處的地泉冷水溫熱,其與五百步外靜園的冷泉遙遙相對,煞是奇異…
…且這溫泉四季不停,省了燒水的煩事,不僅諸生隨便享用,還接出間對外營市的澡堂,澡金不貴,一次才一文錢,也算是學院造福于民了。”
墨嵐樂道:
“那可得見識見識,我可最愛泡澡。”
蔣奕又道:
“對了,那澡堂邊上是學院的會饌堂,供給諸生每日飲食,餐飯不甚華美,但也有菜有肉,有湯有水,等你洗完了,去給你接風。”
干櫓招呼道:
“你行李先放我們屋里,回頭給你分了寢廬,你再來取。”
“成、成…”
“哎,正好你去泡澡,我幫你領東西去。”蔣奕這會兒也幫他拿了主意,幫兄弟打點起日常事務來。
如此,墨嵐把自己的麻袋放到蔣奕房中,狐子又結識了性情不錯的王雁鳴和劉稚虎,寒暄完了,他便跟著干櫓跑去了澡堂,蔣奕則拿著墨嵐的報到名帖去奎文閣印署,之后便去府庫幫他領了一堆教本。
待狐小子跟澡堂泡爽了回來時,蔣奕帶著教本早回來了,小哥拿出自己的常服讓狐子先換上了,墨嵐仔細謝過他,換了新衣,便也換了副模樣。
鳴鷺常服上白下紅,領子上繃著紅錦邊,背后繡著鳴鷺號樣,上下一新,讓這小子精神了不少,唯獨墨嵐腳下那雙棉窩頭,讓眾人看著有些不合。
劉稚虎家里殷實,小哥看墨嵐個頭沒自己高,可腳卻和他差不多大,虎子就翻開自己的箱子,抄出雙嶄新的氈靴,塞到墨嵐懷里。
狐貍愣了下神,想要推辭,可蔣奕給他講了房安城勢利眼的厲害之后,虎子也說自己鞋多得穿不完,擱著也是浪費,倒不如送了師弟,這又沒幾個錢,只當是給他接風了。于是,墨嵐這才又好好謝過眾人,收下了這雙氈靴。
等小乙回到學院中,狐貍跟眾人正熱鬧著,堂里女孩見他換了新衣、洗了澡,看著還挺精神的,又瞧他和蔣奕、干櫓、瓏兒相熟,女徒們便呼啦下都聚了過來,等聽淚兒笑嘻嘻推介說,墨嵐有魔國血統,大家都好奇的問東問西,聊得還挺熱乎。
“狐貍!!”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