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世事無常
- 浮嵐滴之盜奘遺冢
- 浸淵之草
- 3604字
- 2024-10-22 14:58:09
論辯如火如荼,淚兒不理陸浩然質問,卻反問道:
“銀子是她自己家本分賺來的,她花的是自己家的錢,醫治的是自己的貓,又干旁人何事呢?你妄自言論他人做事不該,這般管束他人的行為豈不是可笑。”
陸浩然聽聞言道:
“那如此說來,話是用我自己的嘴說的,說的是我自己的言論,對的是我看到的事情,又干你什么事呢?若師妹說我可笑的話,你不是更可笑么?”
淚兒想了想言道:
“但是沒有哪家律法規定,富裕的人家必須要將自己家的余銀全拿去救濟行善啊!那樣的話還要官府做什么呢?行救濟之事不是各郡府衙的職責么,越富的人家捐得稅金越高,這你沒得說了吧!”
陸小哥聞聽,嘆笑無奈道:
“你說得不錯!行救濟之事卻為官府衙門當職,可師妹也不要忘了,人活著要有自己的本分,你身為人子,當然也有你該盡的職責。就如我等被師長指示要與你來辯駁這論題,我等也無選擇余地,如若可以擇選,我又何嘗愿意做這立場?與自己同窗為敵!?…
…可如今這是我的職責所在,我必全力為之。人活著就有天職,富者達也,達者應兼濟天下,這就是為何上天會眷顧他們,使他們運佳勢順,與常人一樣付出卻回報甚豐,遠過常人百倍…
…如此這般,天時地利人和,加富貴在身之后,為救一無藥可醫的玩物花貓卻使銀子如潑水,豈不是妄受天恩?…
…你我皆為天朝子民,受教多年,這敬神愛物的道理還用我多說么?天下百姓皆為一家,四海之內原為兄弟,惡劣懶惰之人理當罰之,但凡良善勤勵之人,天災人禍加身,受苦受難,錢多的實在花不出去的,不該扶危濟困,救同胞脫離火海嘛?這位小姐太過任性,怎能如此為人吶。”
此時,陸浩然那股凜然之氣,叫松山堂眾人皆是暗嘆了聲
‘不妙!’。
淚兒也叫他這下子給說愣了,她身邊的游竺見狀況不妙,便搶前一步,肅聲說道:
“可女孩與貓日久情深,人對萬物有愛,所愛至極,又有何錯?愛己物與愛己無異,乃是理所應當。你這胡亂拿來天理倫常便往劉家小姐身上施壓,豈不是毫無德行、肆意污蔑!”
陸浩然正色道:
“非也、非也!小姐愛貓,無錯,當然無錯!不過上愛乃無種族之愛,萬物平等;中愛則只愛及同族;下愛則愛及異族,而非愛同族。如今世道尚有餓殍在野,利之與野獸,而不與人,豈不荒誕?…
…若師妹堅持己方立場,豈不是意喻我天朝存下愛而棄上愛、中愛,言我天朝乃蠻荒之邦、與野獸同伍?”
游竺聽聞便又反詰道:
“那你和劉家小姐是同種同族,卻為何如此詆毀于她!與我等同窗卻又惡言相加,胡亂搬弄是非,你的大愛又去哪里了?照你自己言說的你自己本不就是個笑話么?”
此時,陸浩然突然面露笑容,搖頭晃腦道:
“非也、非也!就是與眾位都屬同窗,與劉家小姐也是同種同族,在下才斗膽勸慰,望眾位不要執迷不悟,于歪道上越行越遠,俗話說的好,小人之言甘若酪,良藥苦口利于病,各位同窗要體諒在下一片苦心啊!”
雙方此番展開論難,據理力爭,都是實力不俗,眾人看得俱是呆了。
等最后陸浩然這一言道來,淚兒和游竺便都不知該說什么好了,直往下亂望,想求本堂同窗相助,可她倆看到的卻是幾十人尷尬的神情,看來是到此為止了。而龍嶙堂處,此時,那幫紈绔子弟正對著臺上的兩個姑娘品頭論足,亂作一團。
“苦什么苦!那小貓多可憐,我聽了這事都要哭了,你卻無動于衷,還在強詞奪理,你這人真是鐵石心腸!哼!又不是我爹,憑啥教訓我呢?!”
淚兒還不想放棄,急得耍賴起來,見她這樣,游竺也覺得不妥,便使勁拉她。
聽到此處,臺下龍嶙堂的小子們哈哈大笑起來,松山堂眾人則是搖頭不止,小乙更是用厚掌拍在自己額頭,從上往下抹搭了遍糙臉道:
“唉…完蛋…”
“哈哈,師妹見笑了,承讓承讓。”說著陸浩然一打恭。
“你你你,你還笑!!”
此刻,博士王大鈞見狀言道:“怎樣,你們還要繼續辯下去么?還是到此為止。”
“我不跟他說了,他胡攪蠻纏!哼!”小淚兒氣道。
“學生聽從師長安排。”
王大鈞此時斷言道:“那好,互辯到此為止,下面你們兩方可以陳詞了。”
“我先來!”淚兒此時舉手道。
陸浩然見狀,只是嘆笑著搖頭,王大鈞見她這樣便說道:
“本來也是該你先來的,請上前一步,作策論陳詞。”
淚兒將雙手掌心向內交于胸前,行過禮后,便凄凄道來:
“人乃萬物之靈,對其他生靈都應懷抱博愛之情,想我族類千年來受神祇恩澤、萬物襯托,才有今天這般統帥眾生的地位…
…俗話說‘螻蟻尚且偷生’,如今何況一只有血有肉的小貓,它本來就病痛加身,求生之念更是強烈,想是它自己想能多陪主人一日,便多一日的溫存感念,主人看著它這樣怎能不管!…
…為人處世要講人性良心,至情至真的人才有人愛。人對萬物皆有情,日久天長,就是對著塊木頭做的桌椅板凳都會產生情愫,這小貓從小與劉小姐相伴,兩者之間的依戀之情想必深厚,難舍難分…
…再說,那家小姐又不是傾家蕩產救治一只小貓,只不過用自己平常積攢的零用銀兩換這小生靈多活幾日而已,看著小貓垂死求生,主人雖無回天之力,但這樣做了,便能叫它多活幾日,讓小貓再多受幾天主人的愛寵,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于情于理皆是無過…
…想這家小姐能對一只小貓如此深情,更何況于人,有情有義之人見萬物都是一般對待,根本談不到厚此薄彼。對方陸師兄窮說什么上、中、下愛便是瞎掰!為了輸贏之事強詞奪理而已…
…我對此事的主張,便只是單純的仁愛和情義,可這說辭于無情無義之人便是對牛彈琴了,做人要有情義,無情無義之人最終必得眾叛親離、孤寡之命,我說完了。”
淚兒說完這最后一句,便沖著陸浩然吐了吐舌頭,然后抹了抹眼淚跑回自己辯桌后面去了。
臺下眾人此時聽著小淚那哀柔的嗓音、凄婉動情的演說,很多人便都沉浸在對這雙主寵的生離死別中,甚至有人掉下眼淚來。等秋芷淚說完,臺下掌聲四起,唿哨一片,龍嶙堂那邊甚至有人大喊著‘淚兒,我愛你!’‘做我媳婦兒吧,小淚師妹!’。
松山堂眾生徒見狀,心里便是一松,想來這陸浩然想要翻盤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這時,只見龍嶙堂辯桌后面,陸浩然正給淚兒剛才的演說鼓掌,看上去倒不像虛情假意。等師長示意請龍嶙堂上來做策論陳詞,周遭安靜了下來。那陸浩然落落大方的走到臺前施過禮,朗聲問道:
“眾位師兄、師妹可曾聽說過醫館大夫那套‘見死不救’的道理?”
坐在她不遠處的官靜眉頭一皺,松山堂的郝嘉惠聽聞他問得這句話后,突然說道:
“糟了!”
淚兒此時站起來說道:“我沒聽說過,大夫懸壺濟世不就為了治病救人么,你別又是要胡扯了吧?!”
陸浩然見她這般說了倒也不急,給她打了個恭,說道:
“各位師長、同窗,還有秋師妹,且聽我慢慢道來。”
這時,陸浩然突然收了笑容,雙眼中立時充滿一股蕭愁、憂郁,他定了定神淡淡說道:
“其實這‘見死不救’的道理,我頭次聽說的時候,也是不解,但知曉其中道理后,也覺得雖難以接受,但冷靜想來也本應如此。”
嘆了口氣,他繼續說道:
“這道理,是小生在救治我父親大人的那段日子里,知曉的…家父自我小時候便一直傷病纏身,到我八九歲時,已經病入膏肓,在下家中原本還算殷實,但為了給家父治病,耗費家資巨萬。除了一些田產,身邊再無余銀可用,我記得那年我爹臨走前,也是這個時節,窗外秋實碩果,窗內卻一片蕭索…
…最后一次給家父請大夫診治時,那位大夫進了屋,診過脈,在我爹房中環顧一遍,便開始收拾藥箱,哀嘆一聲就要離去,我家人不解,信誓旦旦道:
‘大夫您不必為了診金擔憂,我家還有些田產可以抵資。’
可大夫只說了一句:
‘醫之大道者,見死不救也!’
說完,便轉身離去…
…當時我和娘都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此刻,爹爹突然喚我到身邊,他對我說:
‘我兒,大夫說得不錯,這見死不救是大道理,若是見到病患已無藥可救,卻又依著家屬的意思勉力相救,最后人救不過來,還要賠上最后的活命錢,甚至以資抵債…大夫他,這是為活人著想,為了你今后的生活著想,你不要怨怪于他,他是個有醫德的好大夫。’…
…此時想來,人且如此,何況是只花貓,想自爹爹走后,我家道中落,便吃頓肉也是難事,但好在還有爹爹留下的田產,不出幾年,我家回過氣來,我便能上得起這鳴鷺學院了,這也算是托了那位大夫的福…
…人有旦夕禍福,朝生暮死本是常事,今作富貴家,明為乞丐客,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可謂‘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半兩銀困死好兒郎。’這十兩銀子,如若到了困難之極的時刻,便也能派上大用場…
…老話兒不是說得好么!‘飽帶干糧、熱帶衣’,今朝雖為富貴家,但也不能不為今后做打算。雖不強求濟世于民,但也要為了爹娘至親與自己留些后手,咱們天朝的習俗是兒女要奉養年邁的雙親,意為孝道。如此說來,這般過完今天便不想明天的行事,實屬不該,所以,…
…對愛寵情深不舍,雖也為人之常情,且我與諸位皆無二樣,誰沒有愛憐過什么呢?可于大道理來講,卻不可溺愛,浮沉于這愛憐之中,反倒失了做人的本分,愧對今生枉為人了…
…各位師長、同窗,學生陳詞完畢,就到這里了。”
陸浩然說完,轉身回到辯桌后邊,這一刻,全場如肅冬般寂寥,就連樹上的鳥兒都悄不做聲。小哥抬頭望去,只見遠空蕩盡浮云,如滌洗過般純凈碧藍。
此刻,他雙眼的神情也如這碧空一般干凈安詳,叫松山堂眾女孩看了,不由得心中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