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王語嫣柔柔一喊，推著函谷八友中的巧匠馮阿三特制輪椅，將雙腿殘疾的無崖子推出木屋。

與此前木屋之中老朽垂暮的狀態不同，此時的無崖子白眉長須，每一根都經過精心打理，臉如冠玉，更無半絲皺紋，年紀顯然已經不小，雙腿也是殘疾，換了一身干凈衣裳后，卻仍神采飛揚，風度閑雅。

出了木屋后，天聾地啞谷中已然換了一片景色。

在巧匠馮阿三的巧手奇技下，谷中臨時起了幾幢別致風雅的高亭木榭，外處里處也是布滿石清露采來栽下的各異花卉。

琴顛康廣陵坐于一處木亭撫琴而奏，棋魔范百齡則是將一劍兩分的青石棋盤拼湊回去，正和書呆子茍讀研究棋勢。

至于號稱畫狂的吳領軍站于遠處作畫，以及惹人厭嫌的戲迷李傀儡一個人蹲在角落。

只這三兩日的功夫，函谷八友越發熟稔，蘇星河不出口趕人，函谷八友直把臉皮磨得厚實，死乞白賴地占著天聾地啞谷里的地兒。

也就薛慕華一身醫術不俗，八人中就他的作用最大，幾日來不眠不休地隨著蘇星河研討醫治無崖子的辦法。

青石棋局前的段譽拍手稱贊，驀然一瞥推著無崖子出木屋的王語嫣，當即熱切地迎了上來，臨近兩人的時候才放緩腳步，輕道：“王姑娘。”

“無崖子老前輩。”

無崖子冷眼一瞥，心中對段譽的心思一清二楚，看段譽的眼神自是不喜。

這幾日都是王語嫣照顧他的起居，明明王語嫣自己也是受人照顧的閨家小姐，卻因一聲外公便放下身段，不辭勞苦地伺候他一個殘疾人。

又因王語嫣生得貌美，與李秋水有著八九成模樣相似，卻無李秋水的倔拗，使得無崖子對這個從未見過的外孫女是又愛又喜，如此一來就更不喜歡暗揣賊心的段譽了。

“哼。”

無崖子哼了一聲，并未回應段譽的問候。

被無崖子如此漠待，段譽一時間也摸不清頭腦，只能將目光投向王語嫣，卻又見得王語嫣一聲輕笑，頓時就把所有疑慮困惑全都拋開了，眼里全都是王語嫣的一顰一笑。

見得段譽癡癡看著自家的外孫女，無崖子直接讓王語嫣推著他越過段譽，徑直朝一間新起的木屋去。

段譽被兩人拋下，趕忙隨上王語嫣的腳步，亦步亦趨的跟在王語嫣身旁。

“可還有辦法？”

木屋中的蘇星河問道，又聽得薛慕華回了一句：“除獨孤少俠的內力能夠不受影響，便是蕭峰也無法做到。”

“這可如何是好？”

蘇星河話語一急，繼而傳出一陣急躁難安的徘徊踏步聲。

這幾日他們兩人通宵達旦的研討，卻發現想要為無崖子療傷醫治，也不是那般容易簡單之事。

除開獨孤劍的內力品質奇高，有意規避之下，能不受無崖子的北冥真氣影響，換成了名譽江湖的蕭峰，也做不到十足的把握。

要知道原劇情中的虛竹傳承無崖子七十年的北冥真氣，雖無北冥神功的運氣法門，渾身經絡脈穴盡布北冥真氣，身上每一處穴道都能吸人內力。

故而北冥神功吸人內力真氣，也不是單憑練功法訣，北冥真氣的本質便是吸收轉化。

若是無崖子這時還是健全之身，全身內力毫無窒滯，自是能收斂北冥真氣吸人內力的本事，可既然毫無窒滯，也根本就不再需要有人幫無崖子沖穴療傷了。

所以這是一個極為難解的死局。

雖說現場之人加上懵懂不知的段譽，也算是聚齊三大高手，療傷一事卻是困難重重。

但凡稍有不慎，為無崖子療傷之人輕則一身內力倒灌入無崖子體內，重則性命交修的內力修為盡去，更是會有性命之憂。

“其實蕭峰還無需煩憂，祖師經脈中滯留的真氣雖為禍端，但憑蕭峰的深厚內力，非是不能化解。只怕段少俠的真氣頗雜，又是與祖師的真氣同根同源，屆時會因段少俠而功敗垂成。”

薛慕華思量道，除開獨孤劍外，蕭峰出手也具有一定風險，也就是蕭峰內力渾厚，有著小險卻無大危。

偏偏段譽這人是個不懂武功的野路子，也不知從哪里吸來那么多內力，體內真氣斑駁，最怕無崖子那精純的北冥真氣，只需一個小小的接觸，段譽這一身內力也要十去七八。

更是在被吸走內力后，無崖子高低都得罵一聲什么狗屁腌臜的東西。

“可除段少俠外，我們也找不出第三個人選。”

薛慕華又是嘆道。

蘇星河聞言也是一嘆。

現場之人能稱得上功力深厚的，也就只有獨孤劍、蕭峰以及段譽三人，這時候換成其他人選，也不知要尋到什么時候。

只是無崖子好不容易恢復心氣，若是就此錯過，恐是再也尋不來這么好的時機了。

“王姑娘，我，，，”

屋外聞言的段譽一時語塞。

他向是不怎么在意自身的武功，這一身稀里糊涂來的內力真氣，也是被他視如無物，別人若是罵他打他，他也是能避就避，輕易不會與人紅臉動手。

如今卻因自己不喜武功害得王語嫣的外公不能痊愈，段譽第一次覺得武功的好。

“此事怪不得段公子。”

王語嫣面露失望之色，卻是輕輕搖頭安慰段譽道。

她知自家外公武功高強，除開身上的血緣外，王語嫣也想外公能幫幫慕容表哥，沒想到外公的傷勢竟然會如此棘手。

其實只要仔細想想，也不難猜出，要是不棘手的話，無崖子又豈會傷殘三十年。

“要是無崖子前輩不能痊愈，那王姑娘該是多么傷心。”

段譽暗中咬牙，腦海中更是一番天人交戰，一方面是自己對武功的嫌惡，一方面又是為了能幫王姑娘，兩種想法針鋒相對，誰也不讓著誰。

“王姑娘，我一定會幫你治好無崖子前輩的！”

良久之后，段譽決然保證道。

也正是這一時刻，段譽忽然間有了習武的念頭。

“那就多謝段公子了。”

王語嫣勉強展顏一笑，雖是致謝，顯然并不將段譽的話放在心上。

段譽是什么模樣，王語嫣與他相處不算太久，說不上什么根底，然而段譽的武功如何，王語嫣卻是心中門清。

以段譽那與她一樣不喜習武的性格，便是下了保證，也練不出什么名堂了。

只是王語嫣心中實事求是，段譽卻是將王語嫣的一眉一眼看在心里，也是看得出王語嫣對他的不信任。

就像是王語嫣時常與獨孤劍負氣，但是王語嫣卻從未表露過這種不信任。獨孤劍說著，王語嫣也便聽著。也就他段譽一人，王語嫣對他客氣，卻是疏遠中的客套。

果然，男人的心氣便要靠女人來激。

段譽這一次不再出言，而是心中暗暗又下了一個決定，他有朝一日定要讓王姑娘刮目相看！

懷中的神功卷軸此時似是有著千鈞之重，這也是段譽第一次感受到兩門神功的分量。

“你想好了？”

王語嫣推著無崖子進了木屋之中，段譽卻不繼續待在王語嫣的身邊跟隨，而是轉頭去了南面的一間木屋里，此時獨孤劍正盤膝而坐，一柄翠綠琉璃長劍橫于雙膝之間。

見得段譽進來，一開口便是要讓自己教他如何習武，獨孤劍眸光一動，靜然問道。

他是想段譽習武，好將六脈神劍完完全全演示給他看，因為獨孤劍深覺，自己的機遇應當在段譽的六脈神劍之上。

但是獨孤劍不會去逼段譽，也不會利用段譽對王語嫣的傾慕，去許那假大空的承諾。也因為王語嫣是一個人，而不是任人擺弄的物件，說是送與誰就能送的。

所以這幾日的時間，獨孤劍只是慢慢等著一個合適的良機。

沒想到他還沒開始鼓動段譽，段譽倒是先坐不住了。

“獨孤公子，我已經想好了。”

段譽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滿臉的毅然之色。

以往他的武功再如何不好，也不會有人看不起他，他所受的偏愛也已足夠，更不會去在意別人的目光。

然而這南下一路，卻是段譽最是難熬的時日，他所傾慕的姑娘，從來就不曾認真看他一眼，仿佛他段譽就該是個普通人，也只是一個普通人。

此時此刻的段譽不是劇情中與王語嫣有過幾次曖昧過往的段譽，而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也會期許著傾慕的姑娘能看他不一般些。

“即是想好，那又何必問我？”

獨孤劍問道。

段譽回來找自己，是獨孤劍從沒想過的事情。

就關系而言，段譽應當與蕭峰的關系更親近些，畢竟兩人好歹也是結義兄弟；而自己并未太過搭理段譽，自是和段譽談不上什么交情。

無論段譽習不習武，都不該問到他的頭上。

“我大哥的武功雖高，但是我覺得并不適合我。”

段譽搖了搖頭，解釋道：“我更想學獨孤公子的劍道。”

他所說的學，不是手把手的傳授武功。

若論武學，段譽身上早就有了六脈神劍、北冥神功，凌波微步三門神功，自是不需要再學別人的武功。

然而習武又不只是學習武功，這一路上跟著獨孤劍同行，段譽也看出一點武道的方向。

武道實為人生之道。

在獨孤劍之前，從未有人將武學與所行之道相互結合，明心踐行，從而有著更為具體的武道、劍道。

所以即便是習武，段譽也不想學那只能欺負別人，與人打打殺殺的武功，而是要和讀書禮佛一樣，成為一種實現自我內心的道路。

“我不懂如何教你。”

獨孤劍搖頭，拒絕了段譽的請求。

“其實不用獨孤公子教，我自己就會學，只要獨孤公子不趕我走就成。”

段譽連連擺手，把話又說得更明白些：“我想學獨孤公子求劍的心，而不是獨孤公子完完全全的劍道，獨孤公子的武功也不適合我。”

段譽的意思很是直白，他想將武功學得更有意義一些，而不是完全照搬獨孤劍的劍道。

由此來看，段譽還是過于年輕了些，完全就是被獨孤劍一葉障目，故而見不得真正的泰山。

獨孤劍所學劍道，其實也和蕭峰一樣，他學劍是為求劍，而蕭峰習武，也是為了心中理想，所以習武和讀書一樣，都是實現自我內心的途徑。

段譽只看到別人打打殺殺，卻未深思過其中讀書人也是舌槍唇戰，殺人不見血。

所以不管是習武還是讀書，都不曾有過高低之分，也自無榮恥之別。

“這事你也不該問我，而是要問你自己。”

獨孤劍可從來沒有驅趕過段譽，也從未像包不同一樣陰陽怪調，他只當段譽是個隨身掛件，與王語嫣并無不同。

所以段譽如何做，該問的不是獨孤劍，而是他自己愿不愿意。

“那就多謝獨孤公子了。”

段譽拱手一輯，喜不自勝道。

只是段譽這時候也是忘了，他習武有成之后，第一個要面對的，赫然就是獨孤劍。

接下來又是好幾日，段譽每日都拿著北冥神功的卷軸觀摩，這次他不再是對上面的女子畫像畏之如虎，而是摒棄一切雜念，細細體悟北冥神功的運功之法。

北冥神功共有三十六幅圖錄，諸種經脈修習之法甚多，皆是取人內力的法門。當初段譽雖然自語寬解，卻總覺習之有違本性，單是貪多務得，非是好事，便不理會。

故而只練北冥神功第一幅手太陰肺經圖和第二幅任脈圖的段譽，也只懂吸人內力存于膻中氣海。

如今再次觀摩體悟，又是另一種玄妙奇異的感官。

北冥神功三十六幅圖錄正對應人體的十二正經與奇經八脈，除任督二脈都是對應的貯功法門外，其他經脈皆有對應的吸功之效，由此吸功圖錄對應貯功法門，故而有著三十六幅圖錄。

練成北冥神功后，全身每處穴道皆可吸人內力，化為北冥真氣。

北冥真氣陰陽共濟，運于督脈則煎熬如火爐，運于任脈則冷于寒冰數倍，且兼容天下武功，這才使得段譽屢次施展六脈神劍卻如平常呼吸一般順暢，毫無真氣提運滯懈的說法。

心中對于北冥神功的抗拒消弭而去，此時的段譽才真正明悟到，北冥神功真正的高明之處。

原來吸人內力只是他學藝不精，稀里糊涂才會將他人的內力吸走，真正的北冥神功意不在吸人內力。

若是與人交手之時，渾身上下皆是能吸功貯功，不泄無盡，愈積愈厚，豈不是立于不敗之地，合符道家無為而有為之意。